过黑发桥

佩腰的山地人走过黑发桥
海风吹乱他长长的黑发
黑色的闪烁
如蝙蝠窜入黄昏
黑发的山地人归去
白头的鹭鸶,满天飞翔
一片纯白的羽毛落下
我的一茎白发
落入古铜色的镜中
而黄昏是桥上的理发匠
以火焰烧我的青丝
我的一茎白发
溶入古铜色的镜中
而我独行
于山与海之间的无人之境

港在山外
春天系在黑发的林里
当蝙蝠目盲的时刻
黎明的海就飘动着
载满爱情的船舶

……

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你得到的睡眠总是短斤少两
被谁克扣了呢?命运给了你两个梦境
是谁留下了其中一个作为提成了呢?
而那被扣留的一个,恰是你的迷醉呵
而你,能说什么呢?除了继续与睡眠交往
除了在睡眠里象炼金术士一样
炼你的金子∶一种神奇的发光体

时间在蒸发,你的生命也象一炷香一样
越燃越短,最后短成了一句格言
--其实那更象一个符咒--
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它的诡秘
你只有把你越来越少的光亮
分赠着,让得到它的人们去揣摩
你只是在燃烧的阵痛中,忘记,或默诵

多洁净的一场大雪呵
你知道,它很快就会溶化的
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你知道
雪,对于每个人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幻觉
你站在雪地里,站在你的虚构里
任风把你的时间吹散
--那些时间,会象蒲公英的种子一样
在一个人的心里生根吗?
天国的光辉会照亮这最后的祷告吗?

阿门。那将是一种脱胎换骨的安祥
将是另一种语言的诞生
你看,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看
天空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大形象。阿门。

……

回头再看那些尘埃

一个鬼魂藏在他的眼睛里,好多年了
那个鬼魂,想伺机偷走你的每一个动作和内心
的机密
以便用那些赃物做成攻击你的种种暗器
最后缴获你的安宁和幸福
鬼魂,悄无声息地
跟踪着你,你似乎逃不出鬼魂布下的天罗地网了

你还是逃了出去。跟在你后面的醒悟
说∶真是险恶呵!可是
更险恶的还在后头呢,就在你快要和一种激动
相逢的一瞬
一块石头砸过来了,正好
击中了你年轻的愤怒
并没有死去,你的愤怒
揭竿而起,把他眼睛里的鬼魂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个鬼魂,不得不降下了高傲的帅旗

回头看那些尘埃,你
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些年来,你早已备好了
所有的防毒面具

2002.3.19

……

书里有你哗哗作响的时间

用别人的眼睛看它的时候,它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本书。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它
它就不仅仅是一本书了,它从你的案头
迁居到枕边,又从你的枕边迁居到
案头。迁来迁去,就迁居到你心里了

你的心里越来越拥挤。几乎
没有剩余的空间了。它占据了一万本书的空间
占据了你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每一根神经
和你的干坤融为一体了

访问它,是一种仪式。倾听它
是一种洗礼。你宁愿失业,在家里
天天陪伴着它,让它参与你所有的日程
可是,你哪里有家呵(家是心灵居住的空间)
你连身体居住的地方都没有呵

你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本书
除了把你自己献给这本书之外,你
什么都不去想了。连来自天堂的邀请,你也懒得
理了

有这样一本书够了。有这样一本书
你就满足了。这是一本
值得读一辈子的书。翻来
翻去,你听到你哗哗作响的时间了

2002.3.26

……

火把以及火把的影子

比所有的夜行人都明亮
都温暖,都懂得黑夜里的秘密,敢于揭穿
躲在暗处的假相。这样一支火把
握在神的手中,再也合适不过了
你看,难道它不正象长在神身上的另一只发光的手臂吗
正是这只手臂,拿走了我们的寒冷和恐惧的

跟上这支火把,也便等于
跟上了神了,可是
脚下的坑坑洼洼总是作祟,总是在我们快要接近神的那一刹那
和藤蔓一起狠狠地拽住我们,拽住我们的
力气。是的
是的,有一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拽不住的
有一种东西就象空气一样
象空气一样的这种东西,谁拽住了
谁都会被里面的电流和霹雳击倒,死得很惨

那个人说,他就是坑坑洼洼
你踹了这种声音一脚。他说,他就是藤蔓
你又踹了这种声音一脚。踹到第三脚的时候
他就不再说话了,替他说话的
好象是一种命运,你又狠狠地踹了这种命运一脚
你知道这种命运是最经不住的

果然,你和火把之间的距离
就越来越短了,短得
就象是一个最短的诗句
可惜,没有人读得懂这样的诗句
就连你自己,也似懂非懂
你不知道你和无数个你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管它什么关系呢,管它呢
你说,反正我注定了是那支火把的影子

……

伤口

当风吹干心底的泪水
嘴唇便无声地张开了你的伤口

它有两排洁白齐整的牙齿
还有两片饱满而又鲜红的
薄肉的花瓣

大众用伪装的幸福
让它笑得团团灿烂
即使寂寞独处的时刻
也嵌上一条优美的、肉质的弧形

伤口上空的气候阴晴不定
只有时间能逼使它沉默或者
开口说话

1996.12.1

……

冬天的阳光和一个城市

清晨阳光如一夜失眠的多情情人
赶到这座被寒气浸泡的城市
暖热树啊草啊花啊以及园圃里
霜覆的蔬菜
还有街道上空飞翔的鸟
叫出胸中无比的喜悦和感激

而这个城市的人们冷漠着
(如同时序回到夏天)
他们南来北往东来西往
他们的脸上全表现匆匆的行色
而他们白日梦的内容则是千篇一律
令世界惆怅叹息的是没有谁
为美丽的冬天阳光静立几秒钟
只有这个城市的诗人来到阳光下
和阳光进行美学的对话
静静凝望幸福呢喃
眼睛里缀满晶莹而深刻的情感

离去的时候
阳光是一片悲哀之水
深深渗入这个城市的土壤
在底下呜咽不息

1988.11.16夜

……

午夜热线节目

午夜的电波
整点携来一大片饥渴、热切的
耳朵和心灵
腾起紫蓝色的光芒
照亮收音机上空夺目的黑暗

这是一种接近虔诚的时刻
女主持人端坐于那充满神秘的声源
她舒适的座椅刚好具备时代的精神高度
从她口中撒播出一道道
缺乏钙质的温情话语
喂食众多贪婪汲取的耳膜

"谢谢你给我讲的故事"
女主持人运用娴熟的情感致谢辞
公然夹带一种职业性的冷漠
主人公淤积在故事里或深或浅的内伤
瞬间便被这歌声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抚平

热线节目沿着女主持人逐渐沙哑的嗓音
滑向尾声
那一大片贪婪的耳朵和心灵
在迅速享用完这份制作精美的精神快餐后
又预兆了明天分量同等的饥饿
充分显示出一个时代典型的听众风格与听众趣味

1998.5.27

……

证词

我常常想为自己的生命写下一份证词
或者一段别致的墓志铭
以预防天空中一万束阳光背后一团浓黑的乌云
生活里一万次幸运当中一场巨大的厄运

而我对于这个世界的雄心远远没有完成
一栋大厦的事业还刚刚搭起高大的脚手架
一首辉煌的长诗也仅仅书写出一个漂亮的开头

而我对于生活的爱恋更是亏欠太多
百米之外必定有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他沉默的灵魂还期待着我穿透岁月的洞察
以及充满真诚的致敬
方圆数里总有一位为爱情击倒的少女
她受伤的心灵暗自渴望我光明言辞的抚慰
还有大大小小的聚会散布在不同的时辰和场所
它们神情慷慨地为我预留下一份由衷的欢乐

此刻当我微笑着完成了这份生命的证词
我就好象完成了对于世界的全部雄心
以及对于生活的所有爱恋
而时间也乐意以博大的胸襟替我接纳
这份虚构出来的生命的完美

2000年2月24日(农历正月二十)

……

看一栋房子

一片钥匙
听到锁转动之后的咔嚓声

推开铁门
锈的碎末沾在手上
穿过花园
杂草已经浅浅的长满了道路
恐惧从锁转动之后
一直在转动

打开门的同时
也打开了恐惧

没有声音
恐惧在等待一些细微的声音
一跃而起!

我的影子被房子巨大的阴影笼罩着
已经到了客厅
长的沙发、电视柜、长条的桌子
高背木椅、书柜
通过白布遮盖的线条清晰可辩
还有钢琴和火炉
这是个西化的东方家庭

还想往里走
地板的灰尘突显着我的脚印
莫名的记忆唤醒了我

我来看一栋遗弃的房子
我想在这里被人遗弃

房子没有遗弃自己
恐惧在消失
在遗弃的背面
我安静的守着岁月

老的是岁月
而不是我

阳光从客厅的落地大玻璃里
照进来
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