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华裳

1/街道上呼吸的人

这些平常的肤色
在纸币的传递中
闪耀发光
那些有梦想的人
打开门窗
被五月的梅雨弄得
心肺潮湿

华丽衣服下的女人
把青春攥在手上
经过街心花园
斜眼看天
一片彩云
多象即将到手的钞票
露出来的皮肤
滴着水
路上的人个个心怀鬼胎

这个装着女人欲望的城市
第一个要离开的人
带着女人身上的许多妩媚
带着南方的潮湿
钻进火车
把被女人抚摸的舌头藏住
回到那个叫妻子的人眼前
重新做人

欲望粘着天上的水波
谁能够逃脱
她用宽大的身体
覆盖着你的大脑
顺着你的口袋
顺着你暧昧的心思
她已在你的血液里
凯旋而归

五月的梅雨呀
涨水涨到心口
在混浊的水面上
灵魂发出邀请
主人,去吧
跳进苍黄的河水中
给我找个伙伴
那些在房门后的亲人
他们不知你的所为
洗一洗
给天空一些钞票
让河水交换你的血液
你又可以活在城市的中央
两耳听东西
你的声誉
象蓝天的白云
而潜伏的欲望
可以用钱盖住
走到那些衣服华丽的女人前
谈好价钱
比如温暖几元几角
然后顺着夜色
忽略刚才那些激动人心的华裳
进入进入
一片新的天地
在那里
你是短暂的王
戴着无数顶王冠
水洗涤你的肌肤
以及肌肤涵盖的一切
城市里狭隘的生活
在此夜奇迹般扩大
你和天地化为一体

纸币吟唱
在你的身体上
化作暖流
象青春流过
城市变得象嫩笋子
乳房结实的人呀
用牙签挑出血红的舌头
她的手掌里
有一个放金子的地窖
那里装着半生的给养
它们将来替代
此刻闪光的身体

你们这些夜色中的人呀
沉睡中过了千年
街道上繁华的样子
又来了新嫩的皮肤
以及巧妙包裹它的华裳
皮肤是物质
华裳是精神
人们同时抵达概念的桥头
交易默契
世界井然有序


2/民间的长城

麻将牌里的智慧
在雨天层出不穷
摸到东风的女人
桌子下的腿修长
她纤细的手指
把眼前的金钱赢过来
这样过了满满的一天
不偷不抢
不出卖肉体
她今夜一定足以自慰

四个人坐在桌子边
洗牌的声音最动听
那是秀才们说的天籁呀
我们转眼摸到九万
等待九万的人呀
眼睛发红
身边的看客
顺带瞄了一眼女人的嘴唇
比嘴唇更多情的那些地带
全在洗牌的声音里

这是民间的长城
她们个个都是能工巧匠
指头上各种含义
比夜里的躯体更丰富
朴实的女人们
只是要度过这一天
那些准备花钱介入的人呀
哪里知道砌城的乐趣

街道上的阳光
象最懂风情的男人
照着女人身上的各种首饰
以及手臂挥动的过程
还有那些散发青春的部位
打出一些牌后
青春就耗尽了
抓牌的手
一开始失去了戒指
接着失去了光泽
最后不是手指
象夹菜的一双筷子

长城到了家门口
女人的心思
一脚就踩到你心肺里
天上要下金子了
我们愿意把天下的男人
暂时换成金子
金子涂抹着妩媚的脸呀
然后请男人回来
他们伸手摸一摸
金子一样的脸蛋
怎么不叫他心慌


3/雨水下的渠道

风声中藏着秘密
大自然包围城市
走在街道上的谷雨
把直立走动的人
称呼为“稻子稻子”
田野又是插禾的日子
城市却傍着晚雨
晚雨中的女人
爱恋着自己的身体

街道上的出租车
装着稻秧
装着潮湿的金钱
稻秧变作粮食
金钱掩埋体面的一生
他们等候在雨中
玻璃映衬出饥寒的脸
每一个出现在门边的人呀
金子一样送来温暖

雨水何时停下
路面上寂静无人
隔着玻璃
我看见了世界
世界只是一副图画
女人打着伞
男人在后边追赶

声音是雨夜的清香
我们闻到了异地的芬芳
地壳里的魔鬼
好像就在身边
一只手正伸向我的口袋
那个温暖的口袋
住着多少温暖的女人
大地一夜之间
变得空空荡荡
只有我的车子
停在十元的钞票上
它想翻动身子
跟亲密的女人靠得更近
玻璃上嬉戏的雨水
它们没有家园
把我当作玩具
使它们的夜晚婀娜多姿

在城市的背面
在纸币的干爽的一面
我的家人正健康
她们远离雨水
女人一定站在窗口
呼唤雨水中的男人
我在积累今夜的最后一张纸币
不管它有多么潮湿
屋檐下藏不足那么多的人
她们会慢慢向我投降
手指将魔力沾染的纸币旋转
她们湿漉漉的肉体
此刻更加多姿
这种最佳状态不能浪费
快点快点到男人的身边
这样我会有更多的纸币
轮子上的每一个人都获得快乐

房屋板着脸孔
在水面上
尽是一些哭脸
只有光线温暖
使人类看到了自身的伟大
离开雨夜的人呀
她的躯壳是否干燥
那些占据口袋的金钱呢
撒满在黑暗的路上


写作后记:
诗歌的形式仿佛很难带来更大的满足,刻意
去追求那些隐藏的形式,使创作的过程显得
困惑。李白和杜甫,在熟知的框架中,尽情
地飞奔,那些发自内心的句子,一定不求得
某种未知的显赫。抛弃诗歌的这些“副作用”,
诗人才获得真正的身份,创作才显得健康。
诗歌只是一种传达方式,它的功效却是诗人
所难以控制的,只要在写作的过程中,诗人获
得某种阵痛或者愉悦,诗歌就完成了“任务”。
诗歌的交流,要不断地突破各个“圈子”,很
有可能这个时代,一首诗都不留下,诗人不
要有太大的奢望。叮嘱我们的那些诗人,生活
首先要顺利,不要渴望未来的发迹。
宜春,2001/04/30

……

月光里的门

月光里哪有门呀
那是骗人的谎话

月亮其实不美
为何你们不信

月光在水里
也在水勺里
还在你跳动的心上
但都只是倒影

那是无形的大门
朝着心爱的方向

一看她就脸红
不是爱情的力量
是你举械投降
让她夺走了心房

这时候的人呀
多半想起了月光
皎洁如玉兮
象心上人的脸
看见路上的树木
个个气不敢出

人家早把你遗忘
就象离开了月光
都进入了梦乡
只有多情的人呀
抱着心思不放

……

水寨公主

a/ 说说水寨的情况

南方神秘的土地上
住着富庶的人们
他们祖先的传说
滋润着日常生活

有水的地方
就会有动人的姑娘
水寨的公主
那是少有的漂亮

美貌挑起的战争
叫寨主心急如焚
挑选最好的船只
和最善水性的舵手
快快送她上陆地

水上的人呀
以为陆地安全
陆地上怎样的气候
就有怎样的心肠
公主叫喊着不肯离去
声音揪我心

我没有威武的兵马
也没有满仓粮食
只有琴声中的句子
踏波飞驰

我爱慕公主已久
眼看她离开水乡
她那柔和的躯体
没有灵魂
我也愿意

我懂得战争的规律
水花里布满了血腥
木船在大浪中起伏
我只是普通的工匠
但愿寨主战胜
迎回水寨的月光女神


b/不干活的神匠

金矿锤炼金子
金子是寨主的欢喜
是赶走敌人欲望的武器
是公主回家的船只

哎,唱一唱:
春光三月红尘没
一叶伏地疑中秋
半山金银琴中活
人间石榴已可剥

琴声在水寨飞扬
工匠们听声炼金
我在夜里投注
明天哪个火炉出纯金

这漆黑的琴声呀
不知谁会听
浮在水面上
闪烁火星里

手下人说呀
神匠六神无主
估计想女人了
琴声乍歇乍起

工匠们夜里忘记黄金
睡在水乡里
有人流口水呀
看见了天堂蟠桃

金子金子
女人女人

我们工匠两样不要
只要活计轻
我们的手艺
讨得公主的欢欣

锤炼的过程
要一门心思
随着琴声动感情
金子软人齿

寨主命令下
铁箭一万枝
琴声里血光闪
匠人们都心惊

敌人面目可憎
一口想吞天
船头奔向公主的住房
说话好嚣张

兵营中的将士
挥戈而至
波澜中的月光
我们看见了十倍的敌人

我只是个普通的工匠
在琴声中思想
隐藏着内心的欲望
入梦始惊慌

手下人又谈论了
神匠为何起得早
他忧伤的容貌
不断地往太阳掉

没有了水寨公主
再也不能
没有了
水波之上的琴声

风神追赶着匠人们
面目满是灰烬
不要吹了,不要吹了
我们的心也慌张


c/我看见敌军的元帅

水是我们的恩人
哺育千万儿女
最干净的河水
献给水寨公主

美貌传千里
这是水寨的光荣
有人送来聘礼
也有人提兵而至

我看见太阳下
那整齐的船只
威武的旗帜
迎风飘扬

这是一支强悍的部队
在玄妙的水面上
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的元帅会练兵

哎,我们的寨主
你只会炼金
在软绵绵的琴声中
忘记了邪恶

敌军的限期快到了
寨主的限期也到了
一万枝铁箭
足够穿人心

如果公主出走陆地的消息
传到了敌人的耳朵里
天啦,这水寨的人们
将在利刃下
惶惶不可终日

我的琴声,他的武器
谁能夺走公主的心
公主在高高的陆地上
说不定
有了心上人

敌军将领呀
这场战争失去意义
你渴望的
不在刀光里
我缄默于心的
也不在琴声里

水面上
阳光和月光
阳刚和阴柔
你的,你渴求的,你放弃的
战争无言


d/ 风波平息

他要寨主交出弹琴的人
寨主很惊奇
匠人们很伤心
一条命抵得千百人

大家炼出最好的金子
慰济操心多年的琴声
那天晚上的月光
头一回让人痴心

琴声远近闻名
得到了元帅的心
浮雾起,江面宽
一缕丝弦打败了敌军

匠人们称奇呀
是不是琴壳了藏有玄机
神匠却从不提起
可惜可惜,我们没有
那样的神器


e/用它打动我吧

我跳进了
敌军的船只
他们脸上无表情
只见元帅抚我琴

听说你用琴声炼金
我们不信
现在尽你所能
为我请琴神

我目光呆滞
遥望着远方
那是高高的陆地
彩霞向它移

琴声呀,杂乱的心弦
金子般的思想
弹来谁能知
看一眼元帅
看见硝烟息

琴声听话
不要有功利
飞驰在水面上
迎来凄冷的月光

将领们衣襟带风
已是晚宴时
那人如痴如醉
配得上听琴人

公主可以还乡
寨主又可煅黄金
公主总要嫁人
那是不菲的彩礼

我心上的琴声
已飞出船舷
依靠我打败敌军的水乡呀
从此落入世俗
哎,没有这脱俗的琴声
如何有灼目的黄金


f/琴字头上两个王

我在琴声的末尾
表明了心志
水乡我不再留
只想赶往神秘的陆地

元帅只要琴
到了陆地让我活
这支曲子
记下来
他要宫女时时鸣

我的小船呀
何时飘到岸边
琴尚能救我一命
琴声保佑我上岸

这江面上
飘浮着日日积累的琴声
摇船的那个老兵
直到岸边才说话
一说让人心惊

此曲只因天上有
人间那得几回闻
险恶的水乡叫江湖
未来的陆地有老虎
世间哪有栖身处
琴声里面有房屋

……

春天的城

在朋友的小厅里
各种气氛,巷子和自卑,
体香或者疾病
黑瓦和装饰一新的房子
这个城连着广泛的乡村
在我们的筷子下
无数百姓的叹息与悲伤

今夜我们将在彼地
纯洁地呼吸
水雪白,天湛蓝
我们放弃熟悉的人和地带
在这里环境造就人
我们被改造,我们弱小
和昆虫一样无目标的生活
看见雨水,我们筑巢而歌

这些简单的生活,
母亲不牵挂我们的婚事
每一个人都纯洁
说话是干净的,手指是整洁的
我们拥抱在一起
在一些回忆中悲伤
在此地却快乐

你穿过花灯
这些仿古的茶坊
旗袍女子血腥的笑容
今夜我们过桥
在南边街市密集
在北边至少有一只白鸟
为你筑好干巢

我们还能畅谈什么
这些机构改革,买税和计划生育
污染和人心,钱和女人
在另一处,我们会忘记悲伤
过着别人的生活,
自己在理想国里
是纯洁的哲学家
三月的雨水,我在房子里
灯光微弱,各种昆虫唱歌吧
冲淡这袭上上身的寒意
我从她们的服饰中看到了什么
在破旧的巷子里
我想象一个奇怪的女子
像块砖头,找着她的夜墙

这个幻象陪我冒险
每一个路人都可能放弃理智
在药店门口作成强盗
强盗的生活多少有些浪漫
明天考虑职称、家电和野花
考试的紧张心情,和别人眼里
的一种虚荣心,邻居的一个女孩
像出水芙蓉
这些南方人的香烟味,萦绕小房子
我们要逃跑,在告吹恋情的夜里
身心都是一片叶子
我们是奇怪的综合体
一个虚假时代的产物
读一些过时的书
见到一些西式生活着的妇女
在夜里,我们脾气平稳
打开火机,映亮对方的脸
女人提着高跟鞋过水街

我们要整洁的棉布衣袜
品牌和女人的余香
官职加上一点贪污的手腕
今夜我去送礼,白鸟飞翔
这些虚饰的心跳
在一扇门前,掉头就跑
这个世界半睡半醒
有些人在发廊,靠着女人
的乳房,忘记自己女儿的夜读
今夜去熄灯舞会中
找出旧时的大学同学
她们在用口红点钞票

翻个跟头来到乡政府
计生办、土地办、林业办
每一扇门就像割肉的刀
每一个年轻干部心急如焚
在田野无限风光中
估摸着新的任务
一排房子背后,打开米缸
打开土气的箱子
百姓在说,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在三月的夜里
是播种的惊慌
百千成群的孕妇
在密林中穿梭,快活得像初生
的燕子

她们在过城里的生活
攀比着烟酒,西装的开缝
别致又让女人向往,
自行车安全系数不大
守紧你的楼梯口,
三楼上的宽裕人家
或许正发生不道德的事
在夜里什么都发生
迎春花突然变白
河水猛涨,中心的浮船上
每一个陪舞女郎
修长的腿映在水面上
有人惊慌,另一些在纵欲
我提醒熟悉的亲人
积极地生活,灵活地利用
总有一些人被打败
在一些局室里气氛不妙
你办不成事,徒自伤心
三月的窗帘布
遮饰吧,我们还要购置
引诱女人的家电和西服

但最后还归于宁静
在睡眠中完成各种动作
念头像火一样熄灭
春花烂漫,另一些激动人心
的事物正步门而出
我们的生活在悲伤中
逐渐亮堂
我们身后的一大群人
失业或者匆忙卖粮
他们会在一颗星光中
握住抽象的手,突然发笑
从而摆脱各种窘境
从容地回到生活的深度中去

这就是我们的总结
翻过世纪,我们在摆脱
污染,在忍受各种冷遇
富人在雷声中坐起
推开身边的陪客
穷人在垃圾堆里捡起
被遗弃的腊肉
今夜,在人们的铁路上也好,
在人们的路灯下也好
从南往北,拥着简单的妻儿
像一驾唐朝的马车
富裕地离开,简陋的内情
只在这些逐渐长大的儿女心里

……

火焰

绝望的人看到了火焰
火焰是他的躯体
火身里走动的柴片
那是大火的骨骼
火焰熄灭了
躯体就不复存在

繁重的躯体化为灰烬
绝望的人才获得永生

穿越森林的人呀
回头看见另一些火光
火光下的人群
挤靠在一起
黎明来到的时刻
他们将踩在灰烬上
体验行走的快乐
那时血液沸腾
大地是他们新的躯壳

……

老人的黑脸

垃圾中的蚂蚁
唱完歌
然后歇息在碎布上
那是舒服的大床呀

驼背的老人
在废纸中寻觅
黑亮的脸庞上
站立着细小的幸福
他也累乏了
坐在蚂蚁的旁边
一大一小
各有各的欢乐

城市的变化很快
只是硬币越来越自卑
你看那穿花裙的姑娘
沿着荫凉离去
鼻子上的脂粉
一片片掉落

老人窝坐在墙下
看到天上的积云
它们多象一群儿女
天上的儿女
多么纯洁,讨人欢喜
地上却只有蚂蚁
站在我的脚趾上眺望
看到我黑色的样子
泪水落个不停

……

暗器

我细听朽木中的声调
传来惊心的叫声
挨着幽暗的神色
一个夜里快如百年

水波上的人声鼎沸
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戴着绣花的头巾
嘴角一抹红印

古旧的城镇呀
象散落的铜钱
抬眼看看
过桥的人傍着晚霞归

要越过城镇的土地呀
你会看到
妩媚的女人
走在干净的草地上
草地上农村的景象
一变成凤凰
你要不要朝着妩媚去
夜风吹动她的声音
声音里藏着温情的皮肤

赶夜路的队伍
没有星光的指引
站在山坡上
看到了城市的灯火
那灯火中的面貌呀
我愿花费剩余的金币

房屋里包裹的心灵
被谁嗅出了气味
灵魂穿着黑鞋
转眼在水边
南方的水声里
孕育多少希冀
疲乏的眼睛落满水面
好心人一个个修剪

夜色里明亮的物体
都是一个躯壳
白色的躯壳里
不知你将盛放什么

水滴声传来
整个南方只有一人
你不要只把目光搁在地上
天接壤的地方
掀起一阵阵波浪

南方总是多情
混浊的河水也柔顺
象细腻的肌肤
爱着粗糙
粗糙的大米里
一对魂魄打滚
夜的边际
象光芒一样熄灭
谁会在水流中
有着液体的鲜血

你看不到万物的跳跃
一条街为所有人敞开
你只是一个小卒
贴着斑马线行走
生命变作一个运气
小心路上的车辆
黑发也会一夜掉尽

夜里飘浮着坚硬的暗器
空气也满是棱角
先是击打着外壳
然后在血液中筑起大坝
血管里的瀑布和激流
汹涌在心脏的四围

……

五月的悲伤

那个腰佩香草的人
早上在沅水
傍晚却在昆仑
水底的鱼虾看见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饮木兰之坠露
山脚下吉祥的卜卦呀
你看那人在吃初开的菊花

南方所有的香草
比如江离、秋兰和申椒
还有去皮不死的木兰
拔心不死的宿莽
它们听到时光遮掩的人
在芬芳中双目流涕
即便他满身香气
却只能在河畔徘徊

他此刻正在咸池饮马
把缰绳系在扶桑之地
他侧耳倾听
美女在天堂的嬉戏
望舒和飞廉不敢做声
天门的雷神和雨师等待吩咐
都快要登上云霓了
他为何还留恋南方

从秦国带来珠宝的张仪
找到了沾着蜂蜜的舌头
上官大夫遇见了靳尚
令尹子兰傍晚去了司马子椒的府上
四个受贿的官员
最后在后宫找到郑袖
把头顶的天凿了一个窟窿
你看你看,玉器失去了颜色
兰花含羞落败

高冠长佩的人呀
让灵氛和巫咸再为你占卜
去国,还是听从彭咸的劝告
哎,你看荆湘的百姓
他们永不知情
生活多么艰难
最快的马也不愿离乡
凤凰不善媒妁之言
我空有芙蓉的衣裳
和腰间的玉佩

纵然滋兰九畹
树蕙百亩
他施肥的心思却没有
南方的倾盆大雨呀
洞庭起波澜
他祖居的家园
门庭荒芜
天上的云霞纳闷呀
路上的国民跟着嘲笑

只有五月的河水
象血液一样流淌
天堂倒映在她的怀里
昆仑停泊在一条船上
那个熟睡的彭咸呀
你可知今天的露水重
河水漫出堤岸
夹裹我的赤足

趁河神未醒
趁百姓忙于耕耘
趁芳草转身
趁楚国未亡

他一步就到了昆仑
昆仑的众神问他
他缓缓地说
南方的粽叶下
永远有糯米细白的呼喊

……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
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
不只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
呵,生命也跳动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
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
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
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
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
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田,
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寒冷,寒冷,尽量束缚了手脚,
潺潺的小河用冰封住了口舌,
盛夏的蝉鸣和蛙声都沉寂,
大地一笔勾销它笑闹的蓬勃。

谨慎,谨慎,使生命受到挫折,
花呢?绿色呢?血液闭塞住欲望,
经过多日的阴霾和犹疑不决,
才从枯树枝漏下淡淡的阳光。

奇怪!春天是这样深深隐藏,
哪儿都无消息,都怕峥露头角,
年轻的灵魂裹进老年的硬壳,
仿佛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

你大概已停止了分赠爱情,
把书信写了一半就住手,
望望窗外,天气是如此萧杀,
因为冬天是感情的刽子手。

你把夏季的礼品拿出来,
无论是蜂蜜,是果品,是酒,
然后坐在炉前慢慢品尝,
因为冬天已经使心灵枯瘦。

你那一本小说躺在床上,
在另一个幻象世界周游,
它使你感叹,或使你向往,
因为冬天封住了你的门口。

你疲劳了一天才得休息,
听着树木和草石都在嘶吼,
你虽然睡下,却不能成梦,
因为冬天是好梦的刽子手。


在马房隔壁的小土屋里,
风吹着窗纸沙沙响动,
几只泥脚带着雪走进来,
让马吃料,车子歇在风中。

高高低低围着火坐下,
有的添木柴,有的在烘干,
有的用他粗而短的指头
把烟丝倒在纸里卷成烟。

一壶水滚沸,白色的水雾
弥漫在烟气缭绕的小屋,
吃着,哼着小曲,还谈着
枯燥的原野上枯燥的事物。

北风在电线上朝他们呼唤,
原野的道路还一望无际,
几条暖和的身子走出屋,
又迎面扑进寒冷的空气。

1976年12月

注:本诗第一章,在初稿及《诗刊》1980年第2期刊载时,每节最后一行均为“人生本来是一个严酷的冬天”。诗人曾将本诗寄给朋友,经杜运燮提议,认为如此复沓似乎“太悲观”,故改为不同的四行。穆旦家属和杜运燮所编《穆旦诗选》(1986)收入的即为诗人的改定稿。这里选用的是《穆旦诗选》版本。

……

黑笔杆颂

——赠别“大批判组”

多谢你,把一切治国策都“批倒”,

人民的愿望全不在你的眼中:
努力建设,你叫作“唯生产力论”,
认真工作,必是不抓阶级斗争;
你把按劳付酬叫作“物质刺激”,
一切奖罚制度都叫它行不通。
学外国先进技术是“洋奴哲学”,
但谁钻研业务,又是“只专不红”;
办学不准考试,造成一批次品,
你说那是质量高,大大地称颂。
连对外贸易,买进外国的机器,
你都喊“投降卖国”,不“自立更生”;
不从实际出发,你只乱扣帽子,
你把一切文字都颠倒了使用:
到处唉声叹气,你说“莺歌燕舞”,
把失败叫胜利,把骗子叫英雄,
每天领着二元五角伙食津贴,
却要以最纯的马列主义自封;
吃得脑满肠肥,再革别人的命,
反正舆论都垄断在你的手中。
人民厌恶的,都得到你的吹呼,
只为了要使你的黑主子登龙;
好啦,如今黑主子已彻底完蛋,
你做出了贡献,确应记你一功。

197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