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

四围的青山太高了,显得晴空
如一描蓝的窗……
我们常常拉上云的窗帷
那是阴了,而且飘著雨的流苏

我原是爱听罄声与铎声的
今却为你戚戚於小院的阴晴
算了吧
管他一世的缘份是否相值於千年慧根
谁让你我相逢
且相逢於这小小的水巷如两条鱼

……

窗外的女奴

方 窗

这小小的一方夜空,宝一样蓝的,有看东方光泽的,
使我成为波斯人了。当缀作我底冠饰之前,曾为那些女奴
拭过,遂教我有了埋起它的意念。只要阖拢我底睫毛,它
便被埋起了。它会是墓宫中蓝幽幽的甬道,我便携著女奴
们,一步一个吻地走出来。

圆 窗

这小小的一环晴空,是浇了磁的,盘子似的老是盛看
那麽一块云。独餐的爱好,已是少年时的事了。哎!我却
盼望著夜晚来;夜晚来,空杯便有酒,盘子中出现的那些
……那些不爱走动的女奴们总是痴肥的。

*字窗

我是面南的神,裸著的臂用纱样的黑夜缠绕。於是,
垂在腕上的星星是我的女奴。
神的女奴,是有名字的。取一个,忘一个,有时会呼
错。有时,把她们揽在窗的四肢内,让她们转,风车样地
去说争风的话。

……

四月赠礼

雨季是一种多棕的植物,
那柔质的纤维是适於纺织的;
而大农耕的绿野是太素了,
谁愿挂起一盏华灯呢?
一盏太阳的灯!一盏月亮的灯!
--都不行,
燃灯的时候,那植物已凋萎了。

总有法子能剪来一块,一块织就的雨季,
我把它当片面纱送给你,
素是素了点,朦胧了点,
而这是需要的--
每天,每天,你底春晴太明亮!

……

知风草

晚虹後的天空,又是,桃花宣似的了
被裱褙的乱云,是写在
信风上的书法,我犹存
受赠者的感觉,犹记檐滴断续地读出
而结束於一声鼓……那夕阳的红铜的音色

小窗,邮箱嘴般的
许多永昼,题我的名投入
(是题给鬓生花序的知风草吧!)而
惊蛰如歌,清明似酒,惟我
却在 雨的丝中,懒得像一只蛹了

……

情妇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妇
而我什麽也不留给她
只有一畦金线菊,和一个高高的窗口
或许,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或许……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与等待,对妇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总穿一袭蓝衫子
我要她感觉,那是季节,或
候鸟的来临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种人

……

天窗

每夜,星子们都来我的屋瓦上汲水
我在井底仰卧看,好深的井啊。

自从有了天窗
就像亲手揭开覆身的冰雪
--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星子们都美丽,分占了循环著的七个夜,
而那南方的蓝色的小星呢?
源自春泉的水已在四壁闲荡著
那町町有声的陶瓶还未垂下来。
啊,星子们都美丽
而在梦中也响看的,只有一个名字
那名字,自在得如流水……

……

残堡 边塞组曲之一

戍守的人已归了,留下
边地的残堡
看得出,十九世纪的草原啊
如今,是沙丘一片……

怔忡而空旷的箭眼
挂过号角的铁钉
被黄昏和望归的靴子磨平的
戍楼的石垛啊
一切都老了
一切都抹上风沙的锈

百年前英雄系马的地方
百年前壮士磨剑的地方
这儿我黯然地卸了鞍
历史的锁啊没有钥匙
我的行囊也没有剑
要一个铿锵的梦吧
趁月色,我传下悲戚的「将军令」
自琴弦……

……

雨丝

我们底恋啊,像雨丝,
在星斗与星斗间的路上,
我们底车舆是无声的。

曾嬉戏於透明的大森林,
曾濯足於无水的小溪,
那是,挤满著莲叶灯的河床啊,
是有牵牛和鹊桥的故事
遗落在那里的……

遗落在那裹的
我们底恋啊,像雨丝,
斜斜地,斜斜地织成淡的记忆。
而是否淡的记忆
就永留於星斗之间呢?
如今已是摔碎的珍珠
流满人世了……

……

归航曲

飘泊得很久,我想归去了
彷佛,我不再属於这里的一切
我要摘下久悬的桅灯
摘下航程里最後的信号
我要归去了……

每一片帆都会驶向
斯培西阿海湾(注)
像疲倦的太阳
在那儿降落,我知道
每一朵云都会俯吻
汩罗江渚,像清浅的水涡一样
在那儿旋没……

我要归去了
天隅有幽蓝的空席
有星座们洗尘的酒宴
在隐去云朵和帆的地方
我的灯将在那儿升起…

(注)斯培西阿海湾:雪莱失踪处

……

港夜

远处的锚响如断续的钟声
云像小鱼浮进那柔动的圆浑……
小小的波涛带著成熟的佣懒
轻贴上船舷,那样地腻,与软
渡口的石阶落向忧邃
这港,静的像被母亲的手抚睡
灯光在水面拉成金的塔楼
小舟的影,像鹰一样,像风一样穿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