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
秋风回到了江南,
江南的黄叶就一阵落下来了。
落下来还飞起来,
又是一阵秋风
把他们打下来了。
打下来的黄叶
在地上吱吱地响:
“不要紧,
我们明年再来就是了。”
……
月在天上,
船在海上,
他两只手捧住面孔,
躲在摆舵的黑暗地方。
他怕见月儿眨眼,
海儿掀浪,
引他看水天接处的故乡。
但他却想到了
石榴花开得鲜明的井旁,
那人儿正架竹子,
晒她的青布衣裳。
……
一、
闪电并着呐喊
早在千百年以前
就以猫吃耗子般的手段
撕开天幕
从此,两个近在咫尺的舞台上
上演着哪两出不可逾越的戏
一匹黑马,唯一的那匹黑马
把自己所有力量都收束成
一虹曲线
然后在长嘶中赫然绷直
它顿时以一种慢镜头的悲壮
划过岁月和空间
直奔那天堑中的死难、孤独
甚至黑暗
二、
一条暗河悄然流过人们充血的眼睛三、
在一个温暖、潮湿的早晨四、
人们,在疲于奔命之后忘掉恐惧五、
野营着的篝火里六、
是谁亲手种植而又亲手刈割七、
黑乌鸦展开的翅膀八、
那道被雷电撕开的天幕……
我是一个年轻的守门人
只是为了生存才去守门
你该知道这工作实在很糟
日夜盯着门口,那日夜就日夜走过面前
象是血液从身体里流走
感到死亡迫近
啊,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个同事
虽然苍老,不可交心
但仍有呼吸,总算是我的同类
就躺在屋子的一角,酣然大睡
日子在他来说已不新鲜,如同他的面孔
朝向我的面孔 沤烂的牛皮纸
有一天忽然对我说∶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的确很冷,潮湿粘稠的声音仿佛来自冰窖
幽深黑暗贮藏尸体的冰窖
让人脊背生寒
我抱进双肩,狺狺的风正打着旋儿从窗口滚来
恍惚有只冻僵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脚踝
我惊叫着蹦了起来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他的声音 瘦得皮包骨头
搭在我的肩上,催促我向前
但我在窗前愣住了
我看到中午的太阳 满地白色的精灵
无声无息地匍匐在空荡荡的街上
树和影子是一对沉默的情侣,正在赌气的情侣
他们的叶子纹丝不动
这时那只干瘦的手又来推我∶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我拉上窗帘,顿时陷进黑暗
无数个人向我走近,又好象所有的东西都离我很远
我说“喂——”,但却无人回答
难道他已走出房间?
惊恐立刻冲过来卡紧我的喉咙,令我
呼吸急促,令我头发发疯
他们拼命想挣脱我的头皮,他们一起大声叫喊∶
“没有活人!没有活人!”
我吓得转身奔逃,“砰——”一声撞上紧闭的房门
回音如此沉闷
“大概是口里正嚼着一块肉吧
最好是不要再去靠近”
这时风又袭来
红色的窗帘跳着舞蹈,轻飘飘
细腰的女鬼
在风中,她唱着飘渺的歌∶
“扑、扑、扑、扑、呜——
扑、扑、扑、扑、呜——”
必须拉开窗帘,把这幻影消灭
太阳再次照了进来
把室内的一切变成了粉状的颗粒
但树叶仍然不动,仿佛窗外的时光凝固
“拉上窗帘,我感到很冷……”
这声音近在耳旁,惊恐之下
我变得歇斯底里∶“可是窗外根本就没有风!”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那里显然藏着无数个秘密
“窗帘上方有一个隐蔽的通风孔,”他得意的说,
“只有将死的人才能够看见……”
我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任他继续嘟哝∶
“一切都是白费,死亡早已注定;
你我命数相同,快去看个究竟”
这话引起我的暴怒,但我不敢前去查证
也许暴怒来自于恐惧,内心深处总是无枝可依
我一边后退一边反驳∶
“你和我身在两岸,隔着不能涉足的岁月长河
我只是认同于你的呼吸,心灵
是各自珍藏的酒坛
你离我三米,我离你三米
彼此没有危险,彼此毫不侵犯
今天为何你却来诅咒我,说我们都是
将死的人?”
他却不再回答,怎么责问都不再说话
惟有僵直的胳臂伸着,指着窗帘的方向
固执的石头雕刻的路标
是否那尽头真的住着死亡?
我的心不觉揪紧
迟疑地摸到老人的床边
这时他的面容开始渐渐模糊
象岩石风化成沙砾
显然他已经死去
惟有那僵直的胳臂伸着
石头的路标, 雕刻着两行字迹∶
“这里是最终的路径
一切都从此诞生”
一闪即失
恐惧里总是寄生着好奇
我壮着胆子向前走去,掀开窗帘
果然看见一个黑洞,深不可测
恍若瞎子的眼睛,不知通向哪里
中间隐约显现出一个面孔,越来越清晰
沤烂的牛皮纸,忽然间被一阵风揭落
露出另一个人的面孔,年轻的守门人
我茫然地摸了摸嘴巴上边
我的鼻孔里
早已没有了呼吸
……
天涯的水蓝蓝
泛在三首诗上的光芒
接近了苍穹
一群年长的水手
甲板上用流年碎语
当茶饮飞鱼飞鱼
穿过他们的眼
椰子树一只走失的猪
不协调的对比中
有人就浪费了六块钱
心中的沙粒数不清有多少
从金子淘出来的仇恨
眼里的泥浆是火山的痕迹
一个人最大的悲伤就是血肉
在一阵风中就不属于自己
异乡的摇篮摆着天涯的浪
赤条条走出来的人脸象兄弟
他们打开柠檬易拉罐
说着哑语或者比划着什么
粗气喘后的云层越压越低
低过了我的胸脯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前生经过的地方就是一本书的
路程
此时再回首
天涯就是永远的天涯
……
它要拔去心中最后一棵
一棵开花的红树
旋转着嗥叫着将你的秩序
揉得和草纸一样
台风夜刚出走的街道
水就象瘟疫逼着舞蹈变形
离海最近的风光廊桥和草寮
搬进网络避风去了
咖啡与茗茶腥风和苦雨
相依相伴一刹那就融汇了
江山与世界的美梦
漆黑一团的呼喊蚯蚓
爬上我的眠床窗花在撕扯中
忘记了贞操毕竟阳光太遥远
谁能替它坚持到黎明的抚慰
所有的路径已很熟悉
沿海岸线由南向北
向碎纸机起码要绞去
黑夜里三分之二的睡意
留下三分之一的麻木
第二天的生活就变得清清楚楚
虽然打扫是过日子的基本功
……
无用的思想充斥着你的心。
你突然成了浪子,祖国。
你突然成了市井之人。
野蛮的道路上无路可寻。
但你不怕。你什么都不怕。
到处都有鲜美的肉体。
我们将愿意痛斥一个历史学家。
我们将永远把鞋放在肩上
因为你的脚肿得厉害
你的手放在裤腰上。过来过来
坐下。别说话。
别用一只蚊子的声音说话。
有一天我们突然面对死亡
在事物前进的喧闹声里。
但你知道你得靠谁。
慢慢老去的人全都知道。
……
大字黑体套红
长题横跨通栏
左上角是最高指示
第四版是巨幅照片
纸面大风雨凝固于瞬间
匆匆变黄
悄悄冥冥变暗
当初也是偶然
随手抓来了这一天
垫压在破箱底
伴我的故衣
侣妻的旧衫
光阴过得真快
哟已经十八年
“文攻武卫”
有一个女沙音在狂喊
峥嵘她在第一版
“彻底砸烂”
又有一群混声在挥拳
打手吼叫在第二版
第三版好热闹左家锣鼓班
这一天许多好人尚未死去
恐怕正在街头请罪
黑牌悬挂胸前
这一天全面内战尚未打响
只是烽烟已经点燃
黑腾腾的一柱擎天
垂直于中国的地平线
可笑箱中小虫又聋又盲
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
纸蠹吃当权派
棉虫吃帝修反
白蚁吃红卫兵兼吃黑五类
蟑螂吃大串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