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之国 他来了,他是只带著玻璃牙齿的狼,他在小圆盒里吃著时间。A。卜绿冬(Andre Breton)




(一个披著雨衣的青年兵士在读著一张张碑文)

那个弟弟把吾的年轮美了一圈又一圈;用玻璃眼球弹了吾一圈又一圈,弹出一些青春
残酷的故事来,弹落一些青青发涩的星·星

(城外,春。梨花正一页祭文一页祭文的随风漂泊,漂泊,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漩涡;
漂泊著那麽一种乡愁)
啊!黛玉。黛玉。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千古风流人物

(您那张贴满青苔的脸,雕满甲骨的脸,结满绳索的脸,弟弟压根儿不稀罕)

陀螺的脸被一鞭一鞭的抽著;漂泊·漂泊;像一笔一笔的颜真卿;您是只断了线的风
筝;漂泊·漂泊;漂泊著那麽一种乡愁。

(您的脸贴满一份份的新闻纸。贴满一张张的告示。爬满一只只急燥的蚂蚁)

那个弟弟用铁环筑起圆圆的城,根本不让您进去,您的胡子就配扫地。
(一个披著雨衣的青年兵士在读著一座座碑文)



问您眼睛间柔柔的羽毛扇
可扇走我满脸的枯叶否


一九六三

……

把萤抹在脸上的家伙


一匹狗子正在咬著海咬著黄昏
八点整那个刚接哨兵的家伙 眼看著海把黄黄昏的红绣花鞋给偷去啦 眼看著狗子们
把海的裙子给撕碎啦 这家伙 也不鸣枪 也不报告排长 只管把一朵野菊插在枪管上欣
赏 还说这就是那个女人 且一个劲儿的歌唱小调 小妈妈吾真勇健

烽花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他哪会知道 黄昏找不到鞋子回不了家 海穿著破裙子躺在沙滩上一个劲儿的哭泣
而狗子在咬著一个照明弹 她相信这一定是一个堕落的太阳 他也该相信是一颗堕落的
太阳 这家伙吾看著就不顺眼
一枚炮弹出口了 夜睁开了一个大眼睛 夜放牧著一群老鼠 月放牧著一群飞鱼 在
海上的那群飞鱼 那家伙正捉著一些萤火虫一个劲儿的往脸上抹 说 他也满脸挂了星星
就因为一个理由 他拿著枪拚命射杀星星 因为耗子咬坏了枪的脚 因为猎户星来偷吃
他的兔子 偷吃他的高粱酒 但排长说这都不是理由 这家伙排长就是看著不顺眼 他明
天又要去买票 又要去喝酒

注:「买票」即海明威的战地春梦的书中「玫瑰别墅」之另一个名字也。也就是「军
中乐园」。

……

邋遢自述


小班一年中班一年大班一年
国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硕士二年博士二年
还好,俺统统都没念完
五次恋爱,二个情人,一个妻子,三个儿女
几个仇人,二三知已,数家亲戚。
当兵几年,吃粮几年,就是没有作战。
在人生的战场上,曾经小胜数次,免战牌也挂了若干
一领长衫,几件西服,还有几条牛仔裤
一斗烟,两杯茶,三碗饭,一张木床,天生吃素。
不打牌,不下棋,几本破书躺在枕头边装糊涂
几场虚惊,几场变故,小病数场挨过去。
坐在夕阳里抱着膝盖费思量

这是六十年的岁月么
就换来这一本烂账
嗨!说热闹又他娘的荒唐
说是荒唐,又他妈的辉煌
回头看看那一大堆未完的文章,荒唐,荒唐里的辉煌
挂在墙上那一把剑也被晚风吹的晃荡
这就像吾手里这杯冲过五六次以上的茶一样
不过,如果可以,俺倒想再沏一杯尝尝
管他荒唐不荒唐。甚至辉煌。

……

一晚上不舒服


整个夜晚
我整个身体都感觉不舒服
我担心
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更加担心的是
再过30年
如果我还有30年
我作为一个孤独的贫穷的老人
一旦生病
是什么情景
我发现我在寂寞时

开始
成为现实的人

……

什么问题对于她都不成为问题


她美丽干净
美丽的人不多
干净的人也不多
美丽干净的人更加不多
她的精神也美丽干净
所以她总是年轻
所以她不知道世界的肮脏
肮脏也和她保持距离

……

越过历史的游子


伸出手你越过壕沟
从陌生果里来芳香的野土
这里埋葬着亲人

这空荡荡的山岗你的菊花
和梧桐它们守望着岁月
帮你找回年轮

石上有鸟痕有厚厚的苔藓
苔藓下是光滑铮亮的表面
一段隐去的历史送走你的寂寞
一群陌生的幸存者用你的泪饮酒
杯光闪闪象远古的琴弦

……

夜半车过黄河


夜半车过黄河,黄河已经睡着,
透过朦胧的夜雾,我俯视那滚滚浊波,
哦,黄河,我们固执而暴躁的父亲,
快改一改你的脾气吧,你应该慈祥而谦和!

哎,我真想把你摇醒,我真想对你劝说:
你应该有一双充满智慧的明亮的眸子呀,
至少,你也应该有一双聪明的耳朵,
你听听,三门峡工地上,钻探机在为谁唱歌?

……

上海夜歌(二)


上海的夜是奇幻的;
淡红色的天,淡红色的云,
多少个窗子啊多少盏灯,
甜蜜,朦胧,宛如爱人欲睡的眼睛。

我站在高耸的楼台上,
细数着地上的繁星,
我本想从繁星中寻找牧歌,
得到的却是钢铁的轰鸣。

轮船,火车,工厂,全都在对我叫喊:
抛开你的牧歌吧,诗人!
在这里,你应该学会蘸着煤烟写诗,
用汽笛和你的都市谈心……

……

上海夜歌(一)


上海关。钟楼。时针和分针
像一把巨剪,
一圈,又一圈,
铰碎了白天。

夜色从二十四层高楼上挂下来,
如同一幅垂帘;
上海立刻打开她的百宝箱,
到处珠光闪闪。

灯的峡谷,灯的河流,灯的山,
六百万人民写下了壮丽的诗篇:
纵横的街道是诗行,
灯是标点。

……

干巴姜


丢下的全是水分。一块姜干瘪,
带有几丝土气。压缩的辣味
就象他爸爸当年砍向鬼子的大刀片,
寒意蒸笼。明亮卷刃,
但不是哮喘,让走夜路的人干咳。
他说,他说,"历史车轮向前转,
奴隶社会一垮台,封建王朝完了蛋......"
他的身体垮得比他说的山东快书还快。
最后一次犯水,邻居的小寡妇跌倒了。
他把她拉起来,手拉手就掰不开了。
他不过是帮她翻了个身,翻身的农奴把歌唱。
小寡妇一哼哼,赤地千里
他从土里抬起头来,他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死过去的。
他爸爸当年中的是流弹。
冷枪是不可能的了,冷兵器时代,
他顶多穿个暗箭。他穿过去了。
但没穿成烈士。他的棺材
单薄,脆弱,亡灵已经风干。
但是没有人敢掩埋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只晓得他的浑号是干巴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