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词

我常常想为自己的生命写下一份证词
或者一段别致的墓志铭
以预防天空中一万束阳光背后一团浓黑的乌云
生活里一万次幸运当中一场巨大的厄运

而我对于这个世界的雄心远远没有完成
一栋大厦的事业还刚刚搭起高大的脚手架
一首辉煌的长诗也仅仅书写出一个漂亮的开头

而我对于生活的爱恋更是亏欠太多
百米之外必定有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他沉默的灵魂还期待着我穿透岁月的洞察
以及充满真诚的致敬
方圆数里总有一位为爱情击倒的少女
她受伤的心灵暗自渴望我光明言辞的抚慰
还有大大小小的聚会散布在不同的时辰和场所
它们神情慷慨地为我预留下一份由衷的欢乐

此刻当我微笑着完成了这份生命的证词
我就好象完成了对于世界的全部雄心
以及对于生活的所有爱恋
而时间也乐意以博大的胸襟替我接纳
这份虚构出来的生命的完美

2000年2月24日(农历正月二十)

……

看一栋房子

一片钥匙
听到锁转动之后的咔嚓声

推开铁门
锈的碎末沾在手上
穿过花园
杂草已经浅浅的长满了道路
恐惧从锁转动之后
一直在转动

打开门的同时
也打开了恐惧

没有声音
恐惧在等待一些细微的声音
一跃而起!

我的影子被房子巨大的阴影笼罩着
已经到了客厅
长的沙发、电视柜、长条的桌子
高背木椅、书柜
通过白布遮盖的线条清晰可辩
还有钢琴和火炉
这是个西化的东方家庭

还想往里走
地板的灰尘突显着我的脚印
莫名的记忆唤醒了我

我来看一栋遗弃的房子
我想在这里被人遗弃

房子没有遗弃自己
恐惧在消失
在遗弃的背面
我安静的守着岁月

老的是岁月
而不是我

阳光从客厅的落地大玻璃里
照进来
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

没有粮食的孩子

今夜才发觉我已经躺了二十年
没有一颗粮食入口
田园残缺地被淡红色的围墙删改
电线杆行行站立蛛网织满大地

我艰难地起身下了地
红色的墨汁随指而下。三指撑地
默言地从角落走进那个阴影
看远处尘土飞扬

抽出一经脉甩向
天空,回敬我一片苍白的光亮
使我不能再去望尘愤慨
我饥渴万分地吞日吐月勉强度日

走时田园粮食依旧遥远
茫然回顾俯下身隐约可见
你的足似曾踩过这片土地
走进田园模糊的语言从你的方位
遥遥传来点点光亮串联目光
回视小屋的温馨
回视母亲深长的叹息
我的脚犹豫在田园之外
你的气息也在淡化
许多坎坷之后,
美丽的事物成为一记记耳光
甩向我成为刀接近脊背
逼进我才提着最后一颗头颅
走进你的光宇中

火炬在站牌下燃烧
抚摸石柱火接连熄灭
触到具具骷髅和空荡的瞳孔
还有一地诗稿
语言在这时已彻底消失
面对母亲
给她的只有目光和三指

站在哪里都是笨拙
当你的脚步响起
我的血才会涌动
才会站起来忘记掌声的和媚笑
独自低下头拖着双脚
手抚慰黑色的时空慢言前行
在南方的夏天游荡
生与死在这里同时上演
背景是枯黄和青嫩
谷穗跳跃声声秧苗青青成行

田园伸展、听任我捶打撕扯
这里没有粮食
农夫泥泞的双足与烟尘相差不远
田园只有稻禾站立
虽有土地强烈的芬芳
可一旦走进或走出
我依旧
是一个没有粮食的孩子

……

意外的风景

观望的人转过身去
眼前一片意外的风景
一个孤单的面孔
在寻找充饥的食物
沙漠啜饮沙漠
沙漠啜饮饥渴

我像个医生
看自己病入膏肓
我熟悉金属的药性
冰凉的体温使人惬意
我耸起双肩
从一只手中找另一只手
我已尝过金属的滋味
死是我期待已久的礼物

等我的人站在天边
如一棵树长在绝壁
遥远使我们倍感亲切
我们在说些什么
只见夕阳变幻口形
彼此听不见声音
一错再错的手势
使我误入歧途
我只能将错就错

那场雨是我的哭泣
使你浑身湿透
沁人的雨声
一支古老的乐曲
给你带来慰藉
秋天是我的礼物
死是我的礼物
我是你的礼物

月亮一身清白
白得虚无
仰天而卧的女人
闲置的躯体一片荒地
我一身野兽和家禽的蹄印
像植物自然荣枯
在果实与果实之间
做荒凉的美梦
我就这样躺在这里
摊开双臂
一只手空空如也
一只手胜券在握
血液从容地流
忧伤不再带给我麻烦
乡愁使匆忙的生命悠闲

我是个快活女人
像花鸟一样欢歌笑语
昨天我过生日
被酒灌醉
对灰色的风景兴致勃勃
生日之后是活着
死亡之后是活着
不活白不活
死是我的礼物
死是意外的风景

我在我的手心里
做活的姿态给自己看
做同样的姿态给你看
嚼食沙漠的女人没有年龄
喝风水的女人没有年龄

你来我来翻过身来
你去我去翻过身去
天空这样体贴我
我这样体贴土地
你这样体贴我
体贴意外的风景

……

死亡表演

现在五事可干
我摊开肢体,蒙头大睡
血的沉沦无边无际
睡成一张白纸一张兽皮
一张秘方膏药睡姿飘逸
薄薄铺在床上
床上铺水铺沙铺两层烟云
风水洋溢,我乐于沉浮

一片玻璃身不由己
狂饮骨雕的风景
卧室的西床睁着盲眼
我端详梦中的睡相
四肢没有形状
血不醒酒,醉成泥
睡成金枝玉叶
一滩静水
一堆芬芳的垃圾
对面的西墙扯起风帆
一片温床顺流而下
一叶扁舟在手上漂泊
枕头已经抛锚
梦见瞎鸟在镜中飞
叫声飘零

被子在深夜发酵
不同的懒散同时膨胀
绣花睡衣一身浮肿
我血肉蓬松,睡意绵绵
床是迷人的舞台
这时我在天上
流行划过眼角
柔软的夕阳精谧辉煌
遥远的梦境灯火通明
我身临其境,任酣睡表演死亡
一条腿表演,一条腿看戏
一边脸死去,一边脸守灵
死是一种欲望一种享受
我摊开躯体,睡姿僵化
合上眼睛像合上一本旧书
发亮的窗口醒成墓碑
各种铭文读音嘈杂

……

自白

我有我的家私
我有我的乐趣
有一间书房兼卧室
我每天在书中起居
和每一张白纸悄声细语
我聆听笔的诉泣纸的咆哮
在一个字上呕心沥血
我观看纸的笑容
苍老的笑声一片空寂

一张纸飘进河流
一张纸飘上云空
此时我亮出双掌
十个指头十个景致
唯我独有的符号泄漏天机
十只透明的指甲在门上舞蹈
我生来就不同凡响

我的皮肤是纸的皮肤
被山水书写
我的脸纸一样苍白
我的表情漫不经心
随手抛洒纸屑
一直赤脚踏进草地
挥霍梦中的仙境
纸糊的面具狂笑不已
它已猜出纸上的谜语

我有一间书房兼卧室
窗上的月亮是我的家私
我天生一张白纸
期待神来之笔
把我书写
我有我的乐趣
我的天堂在一张纸上
我寻求神的声音铺设阶梯
铺平一张又一张白纸
抹去汉字的皱纹
在语言的荆棘中匍伏前行

……

黑夜(序诗) - 黑色沙漠组诗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黑夜

流出黑夜使我无家可归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成为夜游之神

夜雾中的光环蜂拥而至

那丰富而含混的色彩使我心领神会

所有色彩归宿于黑夜相安无事

游夜之神是凄惶的尤物

长着有肉垫的猫脚和蛇的躯体

怀着鬼鬼祟祟的幽默回避着鸡叫

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走进庞大的夜

我是想把自己变成有血有肉的影子

我是想似似醒地在一切影子里玩游

真是个尤物是个尤物 是个尤物

我似乎披着黑纱煽起夜风

我是这样潇洒  轻松 飘飘荡荡

在夜晚一切都会成为虚幻的影子

甚至皮肤 血肉和骨骼都是黑色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天空和大海的影子也是黑夜


……

九绝或者哀歌(纪实长诗) ——谨以此诗献给母亲

(一)母亲的病房

27床不住着母亲,27床是个生下婴孩就患病
的少妇,她的病也许早就欠那孩子
吃药,喂奶;灰色,红色;我带母亲进来后
就感到这地方不对,这是个
神秘地带;仿佛我作为一个儿子
已经不够,发现大地对于母亲们有太多危险

28床不住着母亲,28床开头是个姑娘,接着
来了个刚从婚姻上败下阵的女士。前一个
一天可以吃进五碗面条,让人感到巨大的
进取心,感到有什么还没有开始
后一个有时哭有时笑,身上明显
有东西多出来。是的,她正在等待一次手术

30床是我想象出来的,它并不在这间病房
但它一定就在周围,我找不到它
却对此保留悬念;也许这张床并不用于
病人,但它一定有许多变数
我的猜测给我带来恍惚,难道还有
别的什么需要摆设?这让我心跳

29床才是母亲的。你是老来得病
你不得这样那样的怪病,但你患下了
我不能告诉你的病;医生安慰我说∶
“一个人到了最后,总要被一种病
带走。”我听了很悲痛,也生疑
难道她们得了病都正常,我母亲反而应该?!


(二)“我感到到处都在疼,但不知疼在哪里”

“我感到到处都在疼,但不知疼在哪里”
母亲,我知道你疼在哪里,但我知道
你一定说不出疼的位置;你说不出

为什么会这样疼痛∶你往左躺疼
往右躺也疼;坐着疼,站起来还是疼。
仿佛你过去的不疼都是假的,今天

它们一下子都来了;一下子
要满出来;一个哑吧在你身体里
终于说话;你成了一座疼痛的仓库

我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疼在哪里。它很深
我用手伸近时就走开。它很模糊
模糊得令这具身体是问题而不是身体

母亲,我的手已经摸不到你疼的位置
我现在的手不知道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的
但你终于疼了,象一棵树终于长出了果实

是所有的母亲,都注定说不出自己疼痛的
位置?它的左与右,深与浅;我母亲
的疼,太多;它,它们,已变得有点零乱

母亲的疼一直在走动着,这令我的手
无处安放;是什么在她身体中奔跑呢
蓝色的?红色的?还是去年对我的一次嘱咐?


(三)在母亲病房,有人向我祝贺生日

在母亲的病房,有人通过手机向我祝贺生日
可我的母亲这一刻正躺在临死的病床
这个生我的人,五天后终于撒手人间

在母亲的病房,有人通过手机向我祝贺生日
一个四十多岁的儿子,正对着八十岁的母亲
偷偷哭泣,他哭泣今天遇上了这个日子

在母亲的病房,我被提醒今天是生日
一个面容酷似母亲的人对于自己的容颜
突然有了为难,有了深深的触犯

生我的人,你把什么藏在了左手与右手之间
我是你生出来的仇敌,我威胁你
追赶你。这追赶,从我懂事后就开始

我是有欢乐的,我已积攒下四十多年的欢乐
我一直在增加,你却一年年在减少
我是用欢乐在追赶你靠近死亡的日期

在我生日的时候,我的母亲要死了
她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把我生下来
她曾经指望我,快快成长

在我生日的时候,我的母亲就要死了
这当中,有一个谁不容我商量、争辩、转移
这个生我的人就要死在生我的日子里……


(四)“快来揉揉我,再过几天你就没有母亲啦”

“快来揉揉我,再过几天
你就没有母亲啦……”
哦,母亲,血一样言语的母亲……

我揉着你的脚板,这我不能放弃的脚板
它在变小,变暗,变成不真实
我再也不想去崇尚什么,它正在
躲开我走向一条看不见的路
并对我,构成了最后的不信任

我揉着你的腰身,这已经变成了谁的
腰身?它曾经象一条甘蔗
所有的风吹来时,都珍惜它。
世界把甜水保留的那部分,被什么拿去了
我不能加盐,加防腐济,加香料

我揉着你的胸脯,哦,这阳光的
故乡,七岁时我还没有断开你的奶水
在我后来所见过的乳房中它是最美的
我记得它的形状,它的香,现在
病菌在里头建立了自己的粮仓

我揉着你的前额,这人世与生命的屋顶
摸着它我快乐,自足。与你的智慧接通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事。我要在你
死后,剪下一绺你的白发,这束白的
我摸着它,这件事死神已经无法与我争夺


(五)深夜,与值班护士的交谈

“请告诉我,我母亲还能够活多长时间?”
“你需要她还能够活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但她能停下来吗?
比如,象一场疲倦自己拐了一个弯。”
“这已经不可能。不过,除了死亡——”
“请不要对我使用这两个字。”
“这应该算是选择,生命会自己收场
死亡也从来不需要药物来医治。”
“但我已经把她送到了你们这里——”
“是的,她已经来到我们这里了
许多将死的老人都到过我们这里。”
“这么说,我为母亲所做的事
根本没有意义……”“你说的奇怪
好象是,我们的职业首先没有意义?”
“也许我把什么说错了,但在我母亲
与你们之间,谁离开得了谁?”
“你说出个关系到我们饭碗的问题……”
“我是说拯救一条生命——”“是呀,
许多儿子,最终都没有把母亲救回
但最后,却把自己的病给治愈了;”
“一个母亲病了,她的儿子一定也病了?!”
“往往是母亲将死的时候,她儿子
才明白在人世间什么叫病……”
“难道只有母亲的死,才能够换回
一个儿子应该得到的秘密?”
“这个秘密早已捏在你母亲手里
只是她,还没有到放手的时候。”
“那么,这儿子的病是什么病——”
“是呀,是什么病呢?……”


(六)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在他们中间,躺着一个半昏迷的母亲
也许死亡的路途总是往回走着
他们守着对你的诺言∶要让你
死在自己的家中……

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他们多么残忍,看着大恩大德的母亲
竟然象看着一尊将要处理的废墟……
这是母亲在最后的路上,这是五个儿子
要把自己的母亲,从谁手中,争夺回家

事实上,这是一次没有温情的回家
临别时,却被医生说成是爱心行动
半昏迷的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将
驶向那里;但是,五个儿子
一点也没有办法叫这心疼的轮子减缓下来

只有车窗外黄昏的阴雨,在敲打着
这样的时刻,五个儿子共同承担了
自己的无言;五个儿子
现在成了五个哑吧,他们象五个陌生人
对所有的语言失去了信心

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他们要把将死的母亲送回到自己家中
这条路上,有人正在赶送鲜花,也有人
往市场运送食粮,但五个儿子
咬碎了牙齿也要把母亲送回家中……


(七)当母亲终于闭上双眼……

当母亲终于闭上双眼,我觉得
她只是从守着她的儿女们中抽身后退了几步
然后还站在那附近;象一所
安静的农舍,天黑,闭门,就寝;但里头
灯,依然亮着

只有我们一群兄弟姐妹,顿时
进入黑暗!抚着母亲的尸体哭成一片
悲痛的我们比碎裂的玻璃更加破碎∶
尖锐、不成形状、难以收拾;而身后有一个声音
这样说∶“我多么不愿意让你们变成这样……”


(八)表列式∶关于母亲的几段履历

19岁时你就染上了霍乱,并传给了
身壮如牛的生父和长兄;一贴
救命的草药,来不及拉回邻居的少年
却奇迹般把你给救活。也是这时
你无法赶到自己红色的婚场
乡村从此留下了一句流行的话∶
“有隔夜的豆腐,没有隔夜的媳妇。”
还有一句话许多人不敢公开说∶
“那小子福气,娶上了天仙般的美女。”

20岁,你生下了第一个男孩
到38岁止一共生出五男四女(在我
前面的一个姐姐,据说一生下就夭折)
八个孩子给了你生活的思维与能力
也使你信上了基督教;我听过
你为我缝补衣服时所唱的歌谣
也看到在暴风夜,你为出海的父亲
念出的祷告;50年后你成了这个半岛
最有福气的母亲,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34岁你生下了最后一个男孩,为了
答应这个男孩的要求,四年后
你又为他生出一个妹妹;可见这孩子
从小就有点怪异,你对他这样说∶
“你才是我心头的一枚针。”因为
你会这么说他后来就爱上了诗歌
你不知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多远,但你会
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诗稿,象小时候
你在他的旧衣服上打上补丁

在许多夜晚,你一般只数了数露在
被窝外的脚丫,就知道哪一个孩子
还没有回家;你生下的孩子实在有点多
这让人想到亲爱的祖国……在我出生时
国家闹饥荒了,我吃的是你的奶水
你和全家人吃的是野菜,你说∶
“再破的一条船,也要撑到岸。”就是
这句话,八个孩子一个个都走了过来
一个家或一条船,没有下沉

46岁时你因胆结石住院开刀,大哥对你说
小弟好象开始懂事啦;79岁时你又为这病
动了手术,80岁寿诞上满面春风
不到一年,你又在这家医院向我交代了
后事∶“不要卖掉那座老屋,你们八个
都从那里走出来。”好象我们很缺钱
好象我们会干傻事;但你把我们给你的钱
剩下那么多,其中一笔留给了教堂;而后
死于一剂强心针,面目非常安祥


(九)这部电话我再不敢把它拨响

在这个深夜,我不敢再把这部电话
拨响——8776653 它还在老家那边
母亲的枕边安放着,也许这一刻
你还在守候着我的问候
听我说“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你的声音还能从那一边传过来吗
以天堂的突然来信,让我再一次握到
自己的闪电;我会再一次听你这样说∶
“少喝一点酒——我知道再喝时
你又会忘记了我这句话。”

现在你永远关闭了,不,是劫持
是突然的空和突然的漆黑
一条河流已被谁搬到另一条河流上
那里留下了河床,寻水的小鸟
在河边发出凄凉的叫声

一次,你突然来电话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我
为什么觉得这样心慌……”
今夜,我也是这样心慌!“母亲
你也没事吧?今天,你都吃了些什么……”

我曾在云南的一座大山上跟你说话
说那里有我小时候见过的白云,你说每个人
的身后,都有一块白云;这是真的?
你在今夜哪一块星云上?8776653
仍然是你的电话号码吗?如果,我也能接通

在这个深夜,我不敢再把这部电话拨进
可是,它竟然响了!母亲
这是你的声音吗?“喂,儿子,我在听着——”

……

日食



看见与虚空谁翻动了一次手掌
由光亮到光亮当中肯定留下了尘埃

仰望中有最高的病一个非常光洁的词
在书写中跌落我们被分开
看到一个身体一凹入不可靠和永恒中
最大的临时性使亲切变形
伟大的信任有了一份负担

一串链条生锈了谁背过身去
把限制和转折暴露出来一次转身
堆积了我们被再次编造的空寂
使黑暗有了坡度有点粗糙和笨重

一朵没有开好的玫瑰
长久的忙碌和力的运用都走到了
反面事实卡在当中一贯的表达
出现了皱折墨迹留下来
火焰整整错过了一个页码接下来
我们各自处理了一整天的灰暗




令人害怕的天文学家的精确计算
你看到一只鸟儿的黑色思想某天的
妥协和习惯性的来临和离去
而我的认识仅从一个词开始使血脉
温热加固想象力于是我同时
也拥有一个态度也能看到它
拒绝流动不断更迭匿藏自己的小脚
有时我把它写出它多么漆黑
证明它不稳定的内核可以逆转的
条件可以不承负任何责任地
走进另一间暗室好象那就是终结
只有服从才能顶住它一种更深的规范
从它开始消逝的时候开始
如果我的遭遇还有谁证实这是不是
同一颗太了是
以物质的开口和缄默持住自己的惯性
我们看到它的身子并不在同一架梯子上
它的行为有时候是伪造的在整体中
有切开的时候它悬在那里
含混自我组合保持言说的要素
我们只借到它一部分的力而它的热血
也会拐弯象这真实的睡眠从不与人交换
如果这就是一个词内在的真实谁看到了
它的自我移动和增多从一个反向
一下子游离了我们长年的仰望



这是一个人的一次反身带走
正面的火和反面的火一次暴力性分手
不顾留给事物的秩序自我建立的路标
将哑默与它的气息隔开使试图打开它的
钥匙全部变形或者遗忘
或者秘密地封锁了我们即将启开的嘴

这个人等于反身后打开了自己一次他有了
某种搬运行为有些刺目
他拦住了我们使集体的倾向
和个人的影子被多次翻动这一切好象是
不真实的但他暴露了自己的手
贞女的或者是野兽的一只非常光明的手
我知道这是永不能抵达的提问
黄金在偷偷奔跑以我们熟悉的步伐
走向自己的反面不是物质的在与不在
这是一次转身一次隔开
事物的裂隙在这时出现相当于病和病床




而隐藏不是本身的真实隐蔽是
给我们一天时间而这天有点虚无

我们有了集体的丧失太阳不在
肉眼中发亮的东西已不存在势力
我们有了两种对立谁给我们证实
这是今天的凸出还是昨天凹入

这天我们翻动书页象个隔世的遗老
只有乌鸦是真实的它的品类在增多
那么肯定是谁偷换了一次我们的身体
恍然之中它好象还在只是它深了
它持续的顺序被谁问住这个身体
好象根本没有昨天

是更大的变换制止了我们问题
终于有了一次堆积我们的身体由此多了重门
与黑夜无关阴影中还有另一层力
无论我们是不是自愿提醒自觉行动




这就是我们苦苦追踪的太阳一对
最光明的翅膀也有它的秘密飞行
这就是我们仰望中的病一个真理
转换着双面的面孔在紧要的时辰
把污垢留下来这就是依旧的物质
在绝对以外保留了阴影

为什么物质不能一直爬坡中途
又要拐弯拿走一部分象亏欠
被叩门被追问在辩解中
把自己的代价暴露出来当一次
例行的生活被隔开时光在我们手上
已经弯曲失火我们甚至看不到
它躲藏的方式但是我们被绊住
那信赖和崇敬以及通用的语义
这就是我们与太阳之间的距离
允许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它火焰的心脏
仍然对我们保持警惕
它的轨道永远不留擦痕但疼痛
没有放过我们它的太多的金子
烂在自己手上而我们的申辩
过于紧张甚至毫无信誉




只是我们还有邈远的服从还要借助它的光
继续提炼热血借用它眺望
从黎明开始去连接下一个黎明

我们还要维护它的公转和自转
接受它所允许的明媚遵守和讨教
一些生活方式动物和人
还需要它分开路径并被疏导并被纳入概念

它给我们界定了一切永远处在中心
但是公开它的缺陷多么早放弃又是谵妄

我只想说我进入阳光我也是病的一部分
我只在被铺展被一个力组合而谁
证实了我能完全介入的方式中间被什么
替代过或者从没有想起

为了不让手上的面包突然变成石头
我维护这光明的主我秘密地
克服了无数的危险在规范中
保持纯洁在终结的地方再次开始
好象我永远是崭新的其实那是一个使命
那是自我编造的哑默被暂时承认的含义
但是我今天看到了日食一个
致高的境界终于流出了泪水
谁对我说∶"什么都要变黑!"

……

船舱洞房

闽东沿海,几乎所有的"连家船"都居住着一家三代。他们白天捕鱼劳作,入夜便一家大小挤在窄小的船舱共席同眠。那么,在儿子们的新婚之夜呢?......

要是能象鱼儿双双沉入水底就好了
但你别无选择
那就在爷爷奶奶当初成亲的舱里脱下吧
脱成美人鱼那样
酒喝过了,是时候了
这是多么神秘而诱人的捕获呵
遮上舱窗因为夜海的星空眼睛太多
而对并躺着身边的人却可以漠然
父母们还不是也当着他们父母脱过
弟妹们今后
也要在这艘船或那艘船
象你们今夜这样......

露出你礁盘般的男性来
露出你波浪般的女性来
带着海给你的粗犷野性
无拘地发出你对生命渴念的呼吸
所有正常的顾忌在这里都拉断了缆绳
有尴尬也不是从今夜开始
既然你们被鱼罐般塞在这舱内
可生命的渴念可以挤掉吗
传宗接代可以挤掉吗

岸上人们摇头就摇头去吧
没有更多的值得解释
也不习惯作什么太难的深思
你们只知道在这个新婚初夜
脱得象两条鱼和一家人挤一块
全家人默许
你们也愿意
看呵!多么神秘而生动呀
这艘船轻轻、轻轻地摇晃起来了
在这多眼睛的星空下
是海突然起风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