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组诗选二)

第一首


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到一片没有语言的地方去。
从《花园》出发,我可能永远不会回到从前的地方。


伸过来了,把它藏起来
小心翼翼的嘴唇呀,它安顿了我们的话语
从现在开始,我们准备好出门的条件
要带的东西是沙子,永远要带的东西是人
每个人是旅行的前兆,我们总之要出门
我们要出门。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打开了音乐,风顺着什么吹来
吹来了。但不在屋外
到有音乐的地方去,我们要休息
事物就是这样开始的,我们发展它
好呀,我们从一开始就是种籽
音乐来了,冲击耳朵
什么孩子探出了头

什么样的猫在雨地里追击它
总之,保持矿泉水的纯洁有多重要
就像留住一个人的名字
保留住我的习惯
在旷远的地方呼吸青草的奢侈
这就是农夫们的庄园
这就是孩子快乐的原则
我欢迎这条特殊的泉水
我们几个人,除了我的情侣不加入
这个家庭,除了孩子,饥饿的孩子
我们都空悬下自己冰冻的信纸
开始这内含的意义
紫丁香从井水的拦杆上飘来
不同于虫子的飞舞,区别了蝴蝶的翅膀



第二首


直到下午和深夜都在商量
家庭是一种吸引,晒在海水里的鱼
太轻了。我们汇聚着抛弃,割舍过的灯光
火焰呀,小心我们手指边的火焰
留神呀,增强了信心的爱情
芳香迎着敌意依然会上升
只有我们的秘密始终在下面
在衣服的内层,像海里的盐
过来,过来呀!藏起来就能够奔跑
去看一位你的母亲
她的木履和飘带
都对着镜子。冰雪会封住镜面
那时候,衣服出现在眼前
我们的衣裙丰富、华丽
你适宜穿那件被镜子照亮的衣服
去吧!拿过来
针线和尺寸都一波三折

大海就那样丧失了悲伤

……

女人(之二)


1

午夜,退潮的声音过去后
剩下你回避的目光
我在什么地方伤害了你,伤害了你
最红的那件衣服,最轻微的那歌曲
世界更加寂寞起来
我伤害了你的眼睛,再继续伤害脚趾
伤害了公路、田园,以及你的第一辆私车
像伤害你的婴儿和情侣
因为我是婴儿的母亲和情侣
世界更加孤单起来
我仍在伤害你在防波堤上高高的房屋
我的情人,我仍在增加力量
伤害你眼前的影子,活到明天的影子
静静的,从开始的第一个黑暗
拥抱你时就学会了要伤害你的嘴唇
噢,情人,你的嘴唇
是我看见过的堕落,比一个天使更加堕落
启示了我用一生的智慧
寻找机会去伤害你伪声音
八月要结束了,九月的秋天
第一片树叶会令人恐怖
因此、我使用了武器或头发
用黑暗的咒语伤害你的面容
我听见手臂刚一伸出
钟声带来的夜晚,伤害你之后
我的牙齿出奇的洁白
整个下半夜,我在爱你,我要爱你

我爱你,在这难忘的八月
当我们看见了公路上的棺材和稻谷之后
死亡遥远的驱来之前
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在缤纷的黑暗降临之后
圣母拥抱着圣子,教堂正飘着树叶

通红的早晨
山岗上隐隐闪现的马匹和季节
我伤害你,我伤害了你
他们的目光是我们的祭奠之日
缓缓张开的双唇找到你后
我死之后,活起来之前

我伤害你后又努力裹着衣襟
赎罪的傍晚啊,我记不清的蜡烛呵
河流中的第十三根草叶
为什么看不见了
我们的住宅涌满了水的颜色
波浪的响声大迷人了
我仍然像昨天一样
集中力量,伤害你

我害怕见到的情人啊
我的嘴唇张开了
我的羞涩、眼睛,以及爱情
正伤害着你


2

郊外是皇帝从前建设殿宇的地方
无数的空间和缤纷的砖瓦
他们都死去了。死亡是那样无声
淹没了殿宇和草尖上的雪
如今,我们住在这样的房屋中
北京郊外,北京郊外正降临夏天

午夜,燕子们已经南迁,雨水已经南去
连一滴水也没有,一滴雨也缺乏
镜子中我们的绿衬衫啊,没有袖子
远在旷野的马匹,在哪里,我们的幸福
幻想却不会停止,它那放肆的鞭子
啊,诗歌在黑夜,牧神在眼底

死亡离镜子是那样近
房屋的倒塌啊,在农民们接近午夜的时辰
我们看见上帝
高贵,前程远大的帝国
在我们忧伤的手臂中沉没

往哪里去,遍地闪烁的金子
闪开后,我们看见河流
我那广大的诗歌和赞美
赞美者叙述我们被死亡抛弃的那一午后
你是谁,被帷幕挡住,被我看见

大地如此微薄
那张嘴,张开了饥饿,张开了美
收留了忧郁
上帝,上帝
像一个国家那样杰出,集中了智慧
在我们的国家里,夏天啊,水中的诗啊

眼前的桑园和丝绸
从一根女人的头发中,发现了谁
白昼和黑夜,用嘴喊醒了谁

镜子中我们的圣经呵
从绿衬衫中掏出来,捧在手中
没有听到碎片的声音
没有听到冬天积雪的音乐
这座花园除了我们,惟有我们


3

典型的南方人
激动起来,上帝,上帝
会不会丢下十字架,找回那部诗歌
爱人、爱人
你是看见我还是幻想我

除了你眼底忧郁的母语
我还知道什么?
拂晓的鞭子呵
抽空了肋骨被我们慢慢珍藏的麦秸
躺下去,躺下去
帝王躺下去,英雄躺下去,诗人躺下去
我们就唱着、跳着、幻想着
不可企及的城堡呵、黑暗中的躯体啊

掬米时候的响声多么温柔
母亲多么像我,父亲多么像你
世界的欢乐,啊,欢乐压迫了我
北京郊外,北京郊外

这座农庄,消除了玫瑰的矛盾
辽阔的农庄啊,在我们的房屋中
却只有一滴血。爱人,起来

欢乐,欢乐,世界的欢乐
啊,欢乐让我死去


1998

……

刻在墙上的乌衣巷


他们摸起刻刀和钉子,他们坐在海印桥上
雕刻时光。
湿气笼罩着珠江,低矮的天空
飞过几只温暖的鸽子
命犯桃花的人,三滴五滴,蹲在树上
傍晚时,他们扛着梯子走了
我留在17楼的窗口
将自己扩张成一个剧院或孤岛
而你坐在哪里?
你带我去过朗拿度,星巴克,和避风塘
我只带你去过乌衣巷
刻在墙上的乌衣巷,一些旧时光
此后,我每天去同一个地方
每天见到同一个女人,与我擦肩而过
她的丰满,她的邪恶,她的床
她为我敞开漆黑的身体,和漆黑的光。
2004/12/2/

……

古诗十九首—蜡辞 蜡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
昆虫勿作。草木归其宅。

我终于可以相信,已经挨到秋天了
我们站在天子脚下
面面相觑。我为你念着蜡词
一朵繁芜之花
你说,花是一种植物
没有眼泪和灰尘
那里,没有我的苦涩和沙哑
没有一种叫桑柔的花
停在我们脚下
水土、昆虫和草木各归其位
我们提灯回家
然后,在院子里种下一枝叫藏青的花。
2004/9/10/

……

古诗十九首—有炎氏颂 有炎氏颂


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
充满天地。苞裹六极。

天空飞过一群黑鸽子、白鸽子,掉下一些
细小的雨。我藏在秋天的玉米里
听见有人踩着空虚,有人无病呻吟
有看不见的轻,如我一生
我一生遇见乌鸦、蝙蝠、孔雀、凤凰和鹰
我一生写下青春、爱情、疾病和风
风中的隐痛,轻轻如我一生
我一生都在你的肩膀上,坐卧不宁。
2004/9/23/

……

行道迟迟—黄昏——致花小狸


行至狮山脚下,已经黄昏时分,天气依然闷热
干燥的树皮上掉下几片树叶
仿佛几只虫子,在衣服里缓慢地爬
昨天夜里梦见骑马,去天山
去苏州乐园跑马场,坐上那匹红棕色的马
已经是今天傍晚。八月的风
在远处来回的刮,来回的,刮
然后在苏州城外,缓缓停下
你坐在马背上,把我,把黄昏里的颜色
一滴一滴地搬至另一个国家
我是前朝一书生,抱着你的照片,行至狮山脚下
我在狮山脚下一兰若寺里种花
到秋天、到冬天、到春天、到夏天
到晚年。我的身体长成植物
具体到牙齿,到鱼,和蓝玻璃城市。
2004/9/18/

……

圣道的帝火烛照天庭


信念失陷的地方
场景鲜艳
阳光从一个窄道上拉着纸糊的天堂
琴弦上的雨水天空碎裂的姿式
一种感觉石头开花的那刻
有一女孩从娘家出来一闪
走进他领带的小院走进阔叶灌木的床边
河水倒流的呢喃进不来风和五月的石头
雪人在他的头顶献身
兑换成现金的泪水任她命运随意的花销

(此刻有人歌唱生物的花朵但看不她的嘴唇
他刚从那边来和细菌开了会儿会
现在他拎着一瓶酒一头冰箱的母牛
夜晚他要一醉方休搂着刚出嫁的蓝天白云
一同进入枯叶的厢房他又听到远方的歌唱
但不知来自天庭的何方......)

冥冥之中她进入了天堂
阳光普照鲜花盛开
她看见她的姐姐领着一只妩媚的羊羔
走进荷包和月亮
此时她在一头公羊旁和襟睡觉
小草和水杯躺在她的周围
天上过往着下界的飞机
她猜测那里肯定住过她的情人
她以为死了
她要去天涯海角
去找他的身他的魂......
现在她醒来看见灯管一头黑
她想夜还没尽但天堂的梦已宣告成立了

(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天堂
天堂里到底有什么?花朵幸福痛苦磨难
这是很多人曾梦想过的
就是在天堂里住上一天一秒
就是一纳米的时间他她它死也瞑目
官员学者教授工人农民
流浪者蚊子苍蝇细菌和不名的一切事物
因为路很险半路失陷的半路夭折的无计其数
但是真的到了天堂的人却没有回音......)

一只红红的西红柿落在废墟上
身价猛增百倍
一群散开的骨架一群蚂蚁吹着柳笛
不知他们去市里还是火星俱乐部
阿波罗七仙女和它们打着招呼
楼房街道和它们说着悄悄话
溃散的森林它丢落的叶子旁
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河水里混杂着他们的汗臭
空气里充满了他们的贪婪和私欲
一只红红的西红柿落在了废墟
一辆旧自行车的象胶轮胎
挂在了槐树上
但夜晚这棵槐树不见了
森林曾发过寻找告示
民警也侦察过
但毫无结果

(他不停地做梦她梦见她的声音是个死鬼
它们开始对话谁也听不清楚
就象夜晚蚊子的嚎嚎声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
只有时隐时现的萤火虫在远方
一个硕大的黑影象黑熊的魂儿
一身冷汗使她醒来......)

圣道的帝火烛照天庭
一只蝎子的欢笑与天堂之间共鸣
我从恐龙蛋里走来
带着哪里的消失虚无谎言
现在是五月天庭是十二月

时差让一种梦境隔绝
他看见了人的孩子蚂蚁的孩子
细菌的孩子玩得正酣
他吹起了口琴
把天庭十二月的雪花撒在它的身上
这是天水圣水仙水
嫦娥和安娜喝过
它点了点头
一个刚发芽的树枝也笑了
此时"一只昆虫刚刚穿越了我的客厅"

(不知她怎么了脸上下起了雪
北风从她寒冷的表情上刮来
现在是五月地地道道的五月
天庭是十二月地地道道的十二月
温度却下降了一万度她浑身寒冷
找不到仙草她手里拿着那根羽毛
是她两天前从山坡捡来的
血迹湿湿的这是风不干的泪水
化不掉的忍冬......)

下沉的落日在手心与一只虫子小饮
它们高谈着一个细菌和那颗火星
究竟是谁的媳妇儿
没有门的风口吹着那棵树东倒西歪
我居住的44单元201号
好象也有点倾斜
幸亏我会治病自行车拿龙
不然它准会被宇宙起诉
闹不好得判几年大刑
一个没边没沿的错误就此发生着
他说在火星上开个会吧
把银河系里所有的众国的头头都召集来
(包括细菌的头头微生物的头头
浮游物的头头树木的头头
动物的头头人的头头......)

商量我们今后的宇宙怎样发展怎样生存
他们一拍即合
好∶我俩就这样定了
它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地球说∶散会

……

望星空


(1)
今夜呀,
我站在北京的街头上。
向星空了望。
明天哟,
一个紧要任务,
又要放在我的双肩上。
我能退缩吗?
只有迈开阔步,
踏万里重洋;
我能叫嚷困难吗?
只有挺直腰身,
承担千斤重量。
心房呵。
不许你这般激荡!-------
此刻呵,
最该是我沉着镇定的时光。
而星空,
却是异样的安详。
夜深了,
风息了,
雷雨逃往他乡。
云飞了,
雾散了,
月亮躲在远方。
天海平平,
不起浪,
四围静静,
无声响。

但星空是壮丽的,
雄厚而明朗。
穹窿呵,
深又广,
在那神秘的世界里,
好象竖立着层层神秘的殿堂。
大气呵,
浓又香,
在那奇妙的海洋中,
仿佛流荡着奇妙的酒浆。
星星呵,
亮又亮,
在浩大无比的太空里,
点起万古不灭的盏盏灯光。
银河呀。
长又长,
在没有涯际的宇宙中,
架起没有尽头的桥梁。

呵,星空,
只有你,
称得起万寿无疆!
你看过多少次:
冰河解冻,
火山喷浆!
你赏过多少回:
白杨吐绿,
柳絮飞霜!
在那遥远的高处,
在那不可思议的地方,
你观尽人间美景,
饱看世界沧桑。
时间对于你,
跟空间一样--
无穷无尽,
浩浩荡荡。

(2)
呵,
望星空,
我不免感到惆怅。
说什么:
身宽气盛,
年富力强!
怎比得:
你那根深蒂固,
源远流长!
说什么:
情豪志大,
心高胆壮!
怎比得:
你那阔大胸襟,
无限容量!
我爱人间,
我在人间生长,
但比起你来,
人间还远不辉煌。
走千山,
涉万水,
登不上你的殿堂。
过大海,
越重洋,
饮不到你的酒浆。
千堆火,
万盏灯,
不如一颗小小星光亮。
千条路,
万座桥,
不如银河一节长。
我游历过半个地球,
从东方到西方。
地球的阔大幅员,
引起我的惊奇和赞赏。
可谁能知道:
宇宙里有多少星星,
是地球的姊妹行!
谁曾晓得:
天空中有多少陆地,
能够充作人类的家乡!
远方的星星呵,
你看得见地球吗?
--一片迷茫!
远方的陆地呵,
你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吗?
--怎能想象!
生命是珍贵的,
为了赞颂战斗的人生,
我写下成册的诗章;
可是在人生的路途上,
又有多少机缘,
向星空了望!
在人生的行程中,
又有多少个夜晚,
见星空如此安详!
在伟大的宇宙的空间,
人生不过是流星般的闪光。
在无限的时间的河流里,
人生仅仅是微小又微小的波浪。
呵,星空,
我不免感到惆怅
于是我带着惆怅的心情,
走向北京的心脏-------

(3)
忽然之间,
壮丽的星空,
一下子变了模样。
天黑了,
星小了,
高空显得暗淡无光,
云没有来,
风没有刮,
却象有一股阴霾罩天上。
天窄了,
星低了,
星空不再辉煌。
夜没有尽,
月没有升,
太阳也不曾起床。

呵,这突然的变化,
使我感到迷惘,'
我不能不带着格外的惊奇,
向四围寻望:
就在我的近边,
在天安门广场,
升起了一座美妙的人民会堂;
就在那会堂的里面,
在宴会厅的杯盏中,
斟满了芬芳的友谊的酒浆;
就在我的两侧,
在长安街上,
挂出了长串的灯光;
就在那灯光之下,
在北京的中心,
架起了一座银河般的桥梁。
这是天上人间吗?
不,人间天上!
这是天堂中的大地吗?
不,大地上的天堂。
真实的世界呵,
一点也不虚妄;
你朴质地描述吧,
不需要作半点夸张!
是谁说的呀--
星空比人间还要辉煌?
是什么人呀--
在星空下感到忧伤?
今夜哟,
最该是我沉着镇定的时光!

是的,
我错了,
我曾是如此地神情激荡!
此刻我才明白:
刚才是我望星空,
而不是星空向我了望。
我们生活着,
而没有生命的宇宙,
既不生活也不死亡。
我们思索着,
而不会思索的穹窿,
总是露出呆相。
星空哟,
面对着你,
我有资格挺起胸膛。

(4)
当我怀着自豪的感情,
再向星空了望。
我的身子,
充溢着非凡的力量。
因为我知道:
在一切最好的传统之上,
我们的队伍已经组成,
犹如浩荡的万里长江。
而我自己呢,
早就全副武装,
在我们的行列里。
充当了一名小小的兵将。

可是呵,
我和我的同志一样,
决不会在红灯绿酒之前,
神魂飘荡。
我们要在地球与星空之间,
修建一条走廊,
把大地上的楼台殿阁,
移往辽阔的天堂。
我们要在无限的高空,
架起一座桥梁,
把人间的山珍海味,
送往迢遥的上苍。

真的,
我和我的同志一样,
决不只是"自扫门前雪",
而是定管"他人瓦上霜"。
我们要把长安街上的灯光,
延伸到远方;
让万里无云的夜空,
出现千千万万个太阳。
我们要把广漠的穹窿,
变成繁华的天安门广场,
让满天星斗,
全成为人类的家乡。

而星空呵,
不要笑我荒唐!
我是诚实的,
从不痴心妄想。
人生虽是暂短的,
但只有人类的双手,
能够为宇宙穿上盛装;
世界呀,
由于人的生存,
而有了无穷的希望。
你呵,
还有什么艰难,
使你力不可当?
请再仔细抬头了望吧!
出发于盟邦的新的火箭,
正遨游于辽远的星空之上。

1959年10月改成

……

甘蔗林--青纱帐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我们的青纱帐哟,跟甘蔗林一样地布满浓阴,
那随风摆动的长叶啊,也一样地鸣奏嘹亮的琴音;
我们的青纱帐哟,跟甘蔗林一样地脉脉情深,
那载着阳光的露珠啊,也一样地照亮大地的清晨。

肃杀的秋天毕竟过去了,繁华的夏日已经来临,
这香甜的甘蔗林哟,哪还有青纱帐里的艰辛!
时光象泉水一般涌啊,生活象海浪一般推进,
那遥远的青纱帐哟,哪曾有甘蔗林的芳芬!

我年青时代的战友啊,青纱帐里的亲人!
让我们到甘蔗林集合吧,重新会会昔日的风云;
我战争中的伙伴啊,一起在北方长大的弟兄们!
让我们到青纱帐去吧,喝令时间退回我们的青春。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发现:
住在青纱帐里,高粱秸比甘蔗还要香甜;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大胆的判断:
无论上海或北京,都不如这高粱地更叫人留恋。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种有趣的梦幻:
革命胜利以后,我们一道捋着白须、游遍江南;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点渺小的心愿:
到了社会主义时代,狠狠心每天抽它三支香烟。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坚定的信念:
即使死了化为粪土,也能叫高粱长得杆粗粒圆;
可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细致的计算:
只要青纱帐不到,共产主义肯定要在下代实现。

可记得?在分别时,我们定过这样的方案:
将来,哪里有严重的困难,我们就在哪里见面;
可记得?在胜利时,我们发过这样的誓言:
往后,生活不管甜苦,永远也不忘记昨天和明天。

我年青时代的战友啊,青纱帐里的亲人!
我们有的当了厂长、学者,有的作了编辑、将军,
能来甘蔗林里聚会吗?--不能又有什么要紧!
我知道,你们有能力驾驭任何险恶的风云。

我战争中的伙伴啊,一起在北方长大的弟兄们!
你们有的当了工人、教授,有的作了书记、农民,
能回到青纱帐去吗?--生活已经全新,
我知道,你们有勇气唤回自己的战斗的青春。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

乡村大道




乡村大道呵,好象一座座无始无终的长桥!
从我们的脚下,通向遥远的天地之交;
那两道长城般的高树呀,排开了绿野上的万顷波涛。

哦,乡村大道,又好象一根根金光四射的丝绦!
所有的城市、乡村、山地、平原,都叫它串成珠宝;
这一串串珠宝交错相连,便把我们的绵绣江山缔造!



乡材大道呵,也好象一条条险峻的黄河!
每一条的河身,至少有九曲十八折;
而每一曲、每一折呀,都常常遇到突起的风波。

哦,乡材大道,又好象一道道干涸的沟壑!
那上面的石头和乱草呵,比黄河的浪涛还要多;
古往今来的旅人哟,谁不受够了它们的颠簸!



乡村大道呵,我生之初便在它上面匍匐;
当我脱离了娘怀,也还不得不在上面学步;
假如我不曾在上面匍匐学步,也许至今还是个侏儒。

哦,乡村大道,所有的山珍土产都得从此上路,
所有的英雄儿女,都得在这上面出出入入;
凡是前来的都有远大的前程,不来的只得老死狭谷。



乡村大道呵,我爱你的长远和宽阔,
也不能不爱你的险峻和你那突起的风波;
如果只会在花砖地上旋舞,那还算什么伟大的生活!

哦,乡材大道,我爱你的明亮和丰沃,
也不能不爱你的坎坎坷坷、曲曲折折;
不经过这样山山水水,黄金的世界怎会开拓!

1961年11月初稿于昆明
1962年6月改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