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棒子,棒

楼下那几株玉米
绝不是潜入特区的民工

玉米,曾是这里的主人
那是一个浪漫的年代
玉米是玉米棒子的,玉米棒子
是玉米杆的,玉米杆是大地的
大地是天空的,天空又是大地和玉米的
风自由地吹在天地之间,说
玉米,棒,玉米棒子,棒

连领取暂住证的资格都失去了,现在
以开水煮熟的状态才能自由出入
玉米来到市民中间,以营养的借口
进入他们的胃或血液
市民高兴了只会说,玉米棒子,棒
从不说,玉米,棒
狗日的市民
他们把玉米都赶到了乡下

玉米,棒。健康的,兄弟
在时代最隐蔽的地方集结
大地的游击队,日夜策划
袭击这苍白的城市里
这疲倦的市民

楼下,这三株两株的玉米
一支小分队,潜入城市
别在腰上的玉米棒子是结实的手榴弹
棕红色的穗子是随时可以拉响的引线
他们,在敌后收集城市的情报
破绽百出的防务历历在目
腐败是这个城池最大的缺口
而摇滚,城市最后的士兵
已经气喘吁吁啦

以一个叛徒的身份,总有一天
我会打开城门
浩浩荡荡的玉米开进城来
我的欢迎词蓄谋已久
玉米,棒,玉米棒子,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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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雨

1

细小的蹄子
一夜之间走遍了大地
看不见的蹄子踩痛了醒着的事物
黑雨黑雨
落下来

是哪一位诗人的手指
让我们看到了黑夜背面的这些事物
是哪一种梦想让我们经历了短暂的光明
如今我们终于能准确地叫出
黑夜里雨的名字
黑雨
他强迫我们写出自己的简历

2

自从那盏灯在旷野上亮起
雨水就不停结集,向这里逼近
灯光所及之处,大地上的文字密密麻麻
人类的影子忽明忽暗
谁在黑暗的背后
迟迟不肯翻过这悲壮的一页

借助灯光
我们看见了神明的具体形状

3

我的日益壮大的羊群
荒凉的稿纸上不断强壮的诗句
全部暴露于雨水之下
我经历了一个牧羊人全部的耻辱
和一个诗人全部的贫穷
我突然想到放弃
让羊群重返天堂
让自己破产,田园荒芜
只是大雨中羊群悲凉的叫唤
让我清醒,并且坚持

我坚持把脸向上仰起
而且不说话
我用健康的沉默
揭露了天堂的虚无
命运他看清了
苦难里的坚强
于是黑雨更密集地落下来

4

心情起伏不止
我们习惯用夜的尽头,雨停之时
精心描绘目的 结果 明天
为一句谎言毕生谦卑
等待是病人一生的事业
在黑雨中裸奔的那个疯子
看到了黑夜尽头是白天,白天的那一边还是黑夜
雨停之处,晴朗的天空又要涌起黑云
奔跑的意义不是奔跑的前方
只是奔跑本身

雨地里,谁在我们前面奔跑
带领我们一起奔跑
黑暗中,我们只能听见他的呼吸
和自己的心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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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

宿醉未消,而早晨已经开始。
光秃秃的窗户上,象雾的小水滴
这恼人的清醒
蜕变成黯淡的霜花图案。

他去厨房找水。灵魂
在焦渴的唇上--蜷缩得那么紧!

谁能安慰这痛楚?他的梦里
只有陌生人,只有四个细脚伶仃的
乐师,在客厅坐成一圈
--弓弦象酒后的血一样急促。

谁能安慰这痛楚?假如
在悲伤和虚无之间,他只要悲伤

但他从不信任的早晨
已经开始。守时的送奶人按响
门铃∶一支哀乐
突然自幻觉的天花板跌落下来

……寒冷的空白。谁第一个醒来
就第一个进入轮回。

……

冬夜的映射游戏

一个闲聊和牌戏的夜晚
雪,和几枝插入细颈瓶的腊梅。
往昔就象她喜欢吃的杨梅
盛在白瓷盘里
糖渍过的,象窗外煤矸石路上
刚刚飘落的雪,有点脏。

他在摇篮上俯身,两只手
反复交叉,变幻出狂吠的狗和飞鸟
变幻出一个农庄的晴朗天空∶
棉花糖般的云朵
池塘,和大片棉花田。一个少女
正在山坡上漫步,杏色的

脚后跟灵巧地颠动着
在棉花糖的午后。少女的阴影
象狂躁的狗,嘶咬着她沉重的裙角。
唉,他的手多么徒劳!
死亡是否已经在她体内孕育
杂草?消失的山坡上

雪花飘了又飘。狗已经逃离
池塘开始结冰,而棉花糖的毒素
弥漫在每个令人窒息的
黄昏。不错,这些
是往事,窗格里云朵有限的移动--
但也可以是另一个少女的

未来。瞬间的雪在摇篮上闪烁
仿佛那些他不断挨近
又害怕触摸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想的。
黑暗的电流中
一只鸟反复扑腾着翅膀。

1999.2

……

英国蔷薇

她陷入沙发椅的身体
几乎看不见。懒洋洋地微笑着
把脑后的发髻拆开

她从英国来,飞越了
咆哮的海峡--时间也曾这样
咆哮,象一盘走音的磁带上

永远延迟的七小时
暗淡的街道里,半秃的树枝
渐渐融入灰蒙蒙的窗玻璃

觑着眼,仿佛被吸入的烟
噎住了--随后,手里不停摆弄的
戒指,突然折射出耀眼的闪电

十月的南京。城墙的
阴影,空气中弥漫的烧树叶气味
和雨后湿漉漉的碎石路

勾起的回忆--它们
才是衡量灵魂的尺度。沉闷的
滴水声里,我们的谈话

冬天般缓缓蠕动。也许
所有滑出时间的眩晕,都抵不上
阿姆斯特丹的波浪

一根够劲的大麻让她
飞上了天;或者,玩玩骰子的
诡计,在不可能的掌纹里?

尝一口吧,这酒里掺了
毒药--不足以致命,却可以
抵抗幻觉

这世界已经没有任何
新奇之处。伦敦阴湿的雾里
裹了太多的尖刺

……

早晨八点钟的马达

玻璃眼珠
折射出池塘上的薄冰
假山和凝固的垂柳似乎隔了几百年
如果黄雀曾在空寂的林子里
久久鸣啭

坐着,在冰冷的石椅上
不时抟揉着
静脉曲张的小腿
她感到生活就象满目萧瑟的景物
最后剩下来的,无非一个抽象的句子

她差点就这么睡着了
蹒跚走着
手里提着一只拾到的死鸟
忘了椅子下的买菜篮
八点钟的马达,在围墙外懒懒催促着

2000.8.28

……

电扇

从房间右边搬它到左边
它就不转动了
因此我忍受了两个整夜的高热和失眠
今天,出于一种冲动
我把它搬回到右边
它突然就转动起来
风好凉爽呵
写这首诗的时候
心理上我还享受着多一重的凉爽
我暗想,这代价值得

……

橡皮管里的水

还有这样的水
兼有软硬两种功夫
洗澡时,任由我把它扭来捏去
缠在身上,感觉蛇样的冰凉
是一件既惧又爽的乐事
有时举在头顶
没有握稳
就一棒打将下来
从头到脚的淋漓
使我愣头青般的惊骇
当我把它拿到腰部
以下几寸的地方冲洗
感觉暗喻极了
禁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

蜘蛛

它爬得很快
噌噌噌就顺着窗帘
爬到屋顶上了
我曾试图杀死它
用纸板拍打
用杀虫气雾剂喷它
但它行动实在太快
我总是找不到着力点
这样,我们对抗了整整一周
直到某天我想开了
我是刚搬进这间租房
而从它在墙角结的巨大的网来看
应该已住了很久
对于这间房子来说
它是更妥帖的主人
所以它能那么地
在我的不竭攻击下
游刃有余
这样想了后
我就安静下来
我想我们应该朋友一样
相安无事
现在,当我写这首
与它有关的诗的时候
它仿佛得知
它正从网上顺着我的电脑方向
爬过来

……

标杆

从山下往上看
每隔十米有一支标杆
也就是说
从山上往下看
每隔十米有一支标杆
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无从知道
它们知道与否
我更无从得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