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自述


小班一年中班一年大班一年
国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硕士二年博士二年
还好,俺统统都没念完
五次恋爱,二个情人,一个妻子,三个儿女
几个仇人,二三知已,数家亲戚。
当兵几年,吃粮几年,就是没有作战。
在人生的战场上,曾经小胜数次,免战牌也挂了若干
一领长衫,几件西服,还有几条牛仔裤
一斗烟,两杯茶,三碗饭,一张木床,天生吃素。
不打牌,不下棋,几本破书躺在枕头边装糊涂
几场虚惊,几场变故,小病数场挨过去。
坐在夕阳里抱着膝盖费思量

这是六十年的岁月么
就换来这一本烂账
嗨!说热闹又他娘的荒唐
说是荒唐,又他妈的辉煌
回头看看那一大堆未完的文章,荒唐,荒唐里的辉煌
挂在墙上那一把剑也被晚风吹的晃荡
这就像吾手里这杯冲过五六次以上的茶一样
不过,如果可以,俺倒想再沏一杯尝尝
管他荒唐不荒唐。甚至辉煌。

……

一晚上不舒服


整个夜晚
我整个身体都感觉不舒服
我担心
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更加担心的是
再过30年
如果我还有30年
我作为一个孤独的贫穷的老人
一旦生病
是什么情景
我发现我在寂寞时

开始
成为现实的人

……

什么问题对于她都不成为问题


她美丽干净
美丽的人不多
干净的人也不多
美丽干净的人更加不多
她的精神也美丽干净
所以她总是年轻
所以她不知道世界的肮脏
肮脏也和她保持距离

……

越过历史的游子


伸出手你越过壕沟
从陌生果里来芳香的野土
这里埋葬着亲人

这空荡荡的山岗你的菊花
和梧桐它们守望着岁月
帮你找回年轮

石上有鸟痕有厚厚的苔藓
苔藓下是光滑铮亮的表面
一段隐去的历史送走你的寂寞
一群陌生的幸存者用你的泪饮酒
杯光闪闪象远古的琴弦

……

夜半车过黄河


夜半车过黄河,黄河已经睡着,
透过朦胧的夜雾,我俯视那滚滚浊波,
哦,黄河,我们固执而暴躁的父亲,
快改一改你的脾气吧,你应该慈祥而谦和!

哎,我真想把你摇醒,我真想对你劝说:
你应该有一双充满智慧的明亮的眸子呀,
至少,你也应该有一双聪明的耳朵,
你听听,三门峡工地上,钻探机在为谁唱歌?

……

上海夜歌(二)


上海的夜是奇幻的;
淡红色的天,淡红色的云,
多少个窗子啊多少盏灯,
甜蜜,朦胧,宛如爱人欲睡的眼睛。

我站在高耸的楼台上,
细数着地上的繁星,
我本想从繁星中寻找牧歌,
得到的却是钢铁的轰鸣。

轮船,火车,工厂,全都在对我叫喊:
抛开你的牧歌吧,诗人!
在这里,你应该学会蘸着煤烟写诗,
用汽笛和你的都市谈心……

……

上海夜歌(一)


上海关。钟楼。时针和分针
像一把巨剪,
一圈,又一圈,
铰碎了白天。

夜色从二十四层高楼上挂下来,
如同一幅垂帘;
上海立刻打开她的百宝箱,
到处珠光闪闪。

灯的峡谷,灯的河流,灯的山,
六百万人民写下了壮丽的诗篇:
纵横的街道是诗行,
灯是标点。

……

干巴姜


丢下的全是水分。一块姜干瘪,
带有几丝土气。压缩的辣味
就象他爸爸当年砍向鬼子的大刀片,
寒意蒸笼。明亮卷刃,
但不是哮喘,让走夜路的人干咳。
他说,他说,"历史车轮向前转,
奴隶社会一垮台,封建王朝完了蛋......"
他的身体垮得比他说的山东快书还快。
最后一次犯水,邻居的小寡妇跌倒了。
他把她拉起来,手拉手就掰不开了。
他不过是帮她翻了个身,翻身的农奴把歌唱。
小寡妇一哼哼,赤地千里
他从土里抬起头来,他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死过去的。
他爸爸当年中的是流弹。
冷枪是不可能的了,冷兵器时代,
他顶多穿个暗箭。他穿过去了。
但没穿成烈士。他的棺材
单薄,脆弱,亡灵已经风干。
但是没有人敢掩埋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只晓得他的浑号是干巴姜。

……

放学的孩子


必须走上一百米,才能把自己交给家长。
快活的一百米,即使排队也不容易错行。

一刀切的年龄,一刀切的个子,
一刀切的服装,磨损着家长的视力。

家长必须提前到达指定的地点,风雨无阻
甭管上司眼中的钉子有没有拔掉,
甭管同事们转笔刀似的威逼利诱,
必须象守门员一样,每一次
家长们都得又稳又准地接着孩子。

孩子会自己走回家。
来往的车辆会长眼睛。
红灯知道什么时候停,绿灯
也知道什么时候行。

从买办到帮办,放学的孩子
只能紧跟着家长,什么事也不能靠前。
那些掉队的孩子有福了。
她们无知地走着,在人行道。

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横线,
就象回到大地的小雨点。

2001.9.14

……

三月与末日


三月是末日。
这个时辰
世袭的大地的妖冶的嫁娘
--春天,裹卷着滚烫的粉色的灰沙
第无数次地狡黠而来,躲闪着
没有声响,我
看见过足足十九个一模一样的春天
一样血腥假笑,一样的
都在三月来临。这一次
是她第二十次把大地--我仅有的同胞
从我的脚下轻易地掳去,想要
让我第二十次领略失败和嫉妒
而且恫吓我∶原则
你飞吧,象云那样。"
我是人,没有翅膀,却
使春天第一次失败了。因为
这大地的婚宴,这一年一度的灾难
肯定地,会酷似过去的十九次
伴随着春天这娼妓的经期,它
将会在,二月以后
将在三月到来

她竟真的这个时候出现了
躲闪着,没有声响
心是一座古老的礁石,十九个
凶狠的夏天的熏灼,这
没有融化,没有龟裂,没有移动
不过礁石上
稚嫩的苔草,细腻的沙砾也被
十九场沸腾的大雨冲刷,烫死
礁石阴沉地裸露着,不见了
枯黄的透明的光泽、今天
暗褐色的心,象一块加热又冷却过
十九次的钢,安详、沉重
永远不再闪烁

既然
大地是由于辽阔才这样薄弱,既然他
是因为苍老才如此放浪形骸
既然他毫不吝惜
每次私奔后的绞刑
既然他从不奋力锻造一个,大地应有的
朴素壮丽的灵魂
既然他,没有智慧
没有骄傲
更没有一颗
庄严的心
那么,我的十九次的陪葬,也却已被
春天用大地的肋骨搭架成的篝火
烧成了升腾的烟
我用我的无羽的翅膀--冷漠
飞离即将欢呼的大地,没有
第一次没有拼死抓住大地--
这漂向火海的木船、没有
想要拉回它

春天的浪做着鬼脸和笑脸
把船往夏天推去,我砍断了
一直拴在船上的我的心--
那钢和铁的锚,心
冷静地沉没,第一次
没有象被晒干的蘑菇那样怨缩
第一次没有为失宠而肿胀出血,也没有
挤拥出辛酸的泡沫,血沉思着
如同冬天的海,威武的流动,稍微
有些疲乏。

作为大地的挚友,我曾经忠诚
我曾十九次地劝阻过他,他非常激动
"春天,温暖的三月--这意味着什么?"
我曾忠诚
"春天?这蛇毒的荡妇,她绚烂的褶裾下
哪一次,哪一次没有掩盖着夏天--
那残忍的姘夫,那携带大火的魔王?"
我曾忠诚
"春天,这冷酷的贩子,在把你偎依沉醉后
哪一次,哪一次没有放出那些绿色的强盗
放火将你烧成灰烬?"
我曾忠诚
"春天,这轻佻的叛徒,在你被夏日的燃烧
烤得垂死,哪一次,哪一次她用真诚的温存
扶救过你?她哪一次
在七月回到你身边?"
作为大地的挚友,我曾忠诚
我曾十九次地劝阻过她,非常激动
"春天,温暖的三月--这意味着什么?"
我蒙受牺牲的屈辱,但是
迟钝的人,是极认真的
锚链已经锈朽
心已经成熟,这不
第一次好象,第一次清醒的三月来到了
迟早,这样的春天,也要加到十九个,我还计划
乘以二,有机会的话,就乘以三
春天,将永远烤不熟我的心--
那石头的苹果。

今天,三月,第二十个
春天放肆的口哨,刚忽东忽西地响起
我的脚,就已经感到,大地又在
固执地蠕动,他的河湖的眼睛
又混浊迷离,流淌着感激的泪
也猴急地摇曳

1971年夏.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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