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颗镇静剂,
我居家有效,
我上班管用,
我考试,
我出庭,
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
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
在舌下溶解我,
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
用水将我洗尽。
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
如何熬过噩讯,
挫不义的锋芒,
补上帝的缺席,
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
你还在等什么——
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男╱女子,
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
谁说
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
把你的深渊交给我——
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
你将会感激
能够四足落地。
把你的灵魂卖给我。
没有其它的买主会出现。
没有其它的恶魔存在。
……
从高空秋千到
高空秋千,在急敲的鼓声嘎然中止
中止之后的静默中,穿过
穿过受惊的大气,速度快过
快过身体的重量,再一次
再一次让身体坠落不成。
独自一人。或者称不上独自一人,
称不上,因为他有缺陷,因为他缺乏
缺乏翅膀,非常缺乏,
迫使他不得不
以无羽毛的,而今裸露无遮的专注
羞怯地飞翔。
以吃力的轻松,
以坚忍的机敏,
在深思熟虑的灵感中。你可看到
他如何屈膝蹲伏以纵身飞跃,你可知道
他如何从头到脚密谋
与他自己的身体作对;你可看到
他多么灵巧地让自己穿梭于先前的形体并且
为了将摇晃的世界紧握在手
如何自身上伸出新生的手臂——
超乎一切的美丽就在此一
就在此一,刚刚消逝的,时刻。
陈黎 张芬龄 译
……
被书写的母鹿穿过被书写的森林奔向何方?
是到复写纸般复印她那温驯小嘴的
被书写的水边饮水吗?
她为何抬起头来,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她用向真理借来的四只脆弱的腿平衡着身子,
在我手指下方竖起耳朵。
寂静——这个词也沙沙作响行过纸张
并且分开
“森林”这个词所萌生的枝桠。
埋伏在白纸上方伺机而跃的
是那些随意组合的字母,
团团相围的句子,
使之欲逃无路。
一滴墨水里包藏着为数甚伙的
猎人,眯着眼睛,
准备扑向倾斜的笔,
包围母鹿,瞄准好他们的枪。
他们忘了这幷非真实人生。
另有法令,白纸黑字,统领此地。
一瞬间可以随我所愿尽情延续,
可以,如果我愿意,切分成许多微小的永恒
布满暂停飞行的子弹。
除非我发号施令,这里永不会有事情发生。
没有叶子会违背我的旨意飘落,
没有草叶敢在蹄的句点下自行弯身。
那么是否真有这么一个
由我统治、唯我独尊的世界?
真有让我以符号的锁链捆住的时间?
真有永远听命于我的存在?
写作的喜悦。
保存的力量。
人类之手的复仇。
陈黎 张芬龄 译
……
我以为悲剧最重要的一幕是第六幕:
自舞台的战场死者复活,
调整假发、长袍,
刺入的刀子自胸口拔出,
绳套自颈间解下,
列队于生者之间
面对观众。
个别的和全体的鞠躬:
白色的手放在心的伤口,
自杀的女士屈膝行礼,
被砍落的头点头致意。
成双成队的鞠躬:
愤怒将手臂伸向顺从,
受害者幸福愉悦地注视绞刑吏的眼睛,
反叛者不带怨恨地走过暴君身旁。
用金色拖鞋的鞋尖践踏永恒。
用帽子的帽缘扫除道德寓意。
积习难改地随时打算明天重新开始。
更早死去的那些人成一列纵队进场,
在第三幕和第四幕,或者两幕之间。
消失无踪的那些人奇迹似地归来。
想到他们在后台耐心等候,
戏服未脱,
妆未卸,
比长篇大论的悲剧台词更教我心动。
但真正令人振奋的是布幕徐徐落下,
你仍能自底下瞥见的一切:
这边有只手匆忙伸出取花,
那边另一只手突然拾起掉落的剑。
就在此时第三只手,隐形的手,
克尽其责:
一把抓向我的喉咙。
……
诗的开头几个词
女作者说地球真小,
相反,天空是个大得多的词,
星星,她说:”其中有比它所需要的还多。”
天空的描述使人们感到无助,
她失落于敬畏天空之浩瀚无垠,
她为无数行星的死寂震憾不已,
旋即在她的心灵(我们可以说这是不细心的心灵)
一个问题开始浮现,
在阳光下在宇宙众星之下
不管怎样我们是否是孤立的?
与这种可能的理论相反!
这种信念今天被普遍坚持!
面临这无可辩驳的证据,任何时候
都可能找到的证据!啊,诗人。
同时我们的预言家返回地球————
这颗也许"无人目睹地旋转"的行星,
这唯一的"宇宙可以提供的科学的幻想"。
这位女作者似乎无法抵御
帕斯卡尔的绝望,
安德洛墨达或卡西俄皮阿的逆境。
孤傲感膨胀了浓化了,
从而浮现了如何生存等问题,
因为"我们的空虚无法消解。"
"啊,主阿,"人呼唤他自己,
"怜悯我,启示我……"
女作者被如此轻浮滥用的人生观压迫,
仿佛这种思想有无尽的储藏。
她难以苟同的战争的思想
总是被双方丢失。
由于人对人的非人的"残忍"(原文如此!)。
这首诗蕴含一种精神意义。
它也许在一支不那么天真的笔下闪光。
可是呵,遗憾!这一根本不可靠的论题
(在阳光下在宇宙众星之下
不管怎样我们是孤立的)
及其采用冷漠的风格的生发
(将白话与崇高杂揉一体)
导致这个结论,可谁会相信呢?
无人相信。我不曾告诉你吗?
1976
傅正明 译
……
他们说我因好奇而回头张望。
但不好奇也有别的理由。
我由于惋惜一个银碟回头。
由于系鞋带时心烦意乱。
由于不想老是看到
我丈夫罗得的直脖子。
由于突然认定如果我死了
他不会放慢脚步。
由于温和的不顺从。
由于警觉地感到有什么在追赶。
由于安然希望上帝改变他的主意。
我们的两个女儿消失在山头。
我感到老之将至。精疲力竭。
不能成眠,我们徒劳的走。
我把婴儿放在地上时回头。
我由于害怕前面的路回头。
我面前出现几条蛇,
蜘蛛,田鼠和学翅的秃鹰。
此刻她既非正直也非邪恶——————仅仅众生而已
以寻常的恐慌爬行和跳跃。
由于我正在溜走而感到耻辱。
由于一种叫喊的欲望,回归的欲望。
我弹道我由于孤独而回头。
或先在这一瞬间风鼓起来了。
我的头发扬起我的衣衫飘拂。
我记得:他们都从所多玛城墙看它。
一次又一次发出大笑。
我愤怒地回头,
给他们伟大的废墟调味。
我由于上述一切原因而回头。
我不顾自身的危险回头。
我是唯一的一块回头的岩石,在脚下咆哮。
突然一道裂口横在路上。
裂口边一只仓鼠踮起后脚惊惶逃蹿。
于是我两度回头一瞥。
不,不。我继续跑,
我爬行,我爬上来,
直到黑暗从天而降,
黑暗带来燃烧的瓦砾杀死的鸟。
我原因呼吸困难而眩晕。
如果有人看见,他会以为我在跳舞。
但我仍然睁开眼睛。
我也许感到自己的脸正好转向城头。
1976
傅正明 译
……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抓住一条鱼,
一条鱼切碎肚里有几条鱼的鱼,
一条鱼造一条鱼,一条鱼在一条鱼里面,
一条鱼从一条被包围的鱼那里溜脱了。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爱慕一条鱼,
你的眼睛————它说————像天上的鱼闪亮,
我愿跟你游向我们共同的大海,
你这鱼群中的尤物。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一条鱼找到了高于一切鱼类的鱼,
一条鱼向一条鱼屈膝,一条鱼向一条鱼唱情歌,
一条鱼向一条鱼祈祷,为了减轻游泳的痛苦。
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里
我是一条孤独的鱼,一条喜好孤独的鱼
(至少不是一条木头鱼石头鱼)
几次写在银山的小鱼,那么短,
也许它就是困惑地闪光的黑暗?
傅正明 译
……
雄出生的那个小镇:
看见纪念碑,称赞它宏伟,
赶走废弃的博物馆台阶上的两只鸡,
找出那位母亲居住的地方,
敲门推门嘎吱嘎吱打开门。
她挺直腰身,头发梳得直溜溜,眼睛明澈。
说声我是从波兰来的。
互相说些轻松话。大声清楚提问题。
是的,她非常爱他。是的,他总是那样。
是的,那时她正站在监狱墙边。
是的,她听见枪声齐鸣。
后悔没有带一个卡式录音机
和一部摄影机。是的,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曾在电台上读他的最后一封信。
她曾在电视上唱古老的摇篮曲。
有一次她甚至演电影,睁眼瞪着
强弧光灯直至流出泪来。是的,她被回忆感动。
是的,她有点疲倦。是的,会进去的。
站起来。表示感谢。说再见。走出去,
经过下一群游客身边。
黄灿然 译
……
身穿小罩衣的这个孩子,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小阿道夫,主子希特勒的儿子?!
他也许长大当个高级律师?
或维也纳歌剧院的男高音?
这小巧的手耳眼鼻是谁的?
灌满了牛奶的肚子是谁的——————
莫非是哪个印刷工人、教师、商人或牧师的?
这逗趣的小腿将走向哪里?
到庭院,到学校,进入办公室,出席婚礼,
也许跟着市长的女儿?
当这小老头,小天使,小太阳
一年前降临人世
天地间并无死亡迹象:
春日的太阳,窗台的天竺葵,
庭院里激情的音乐,
玫红彩绢上幸运的预言:
降世之前她母亲决定命运的梦:
梦中一只鸽子————-一个欢乐的讯息,
如果抓进笼子,一个恭候已久的客人就会光临。
钉呀钉,钉个笼子,谁在这儿,阿道夫的野心。
奶嘴和尿布,呀呀学语和揩鼻涕的胸巾,
灵巧的少女,上帝保佑,木头保护
像他父母,像篮子里的猫,
像所有别的家庭相册上的孩子们。
来吧,现在我们不要哭,
遮在黑布下的摄影师叔叔将说声"卡嚓"!
阿特列·克林格,格拉本斯切斯,布劳诺,
布劳诺是个不错的小镇,
讲信用的公司,亲热的邻居,
喷香的新烤的面包和肥皂,
人们听不见狗吠和命运的脚步。
历史教师松开衣襟
在家庭作业本上打哈欠。
傅正明 译
……
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
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
未获回报。
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
这里有几把剑——愤怒哪里去了?
黄昏时分鲁特琴的弦音不再响起。
因为永恒缺货
十万件古物在此聚合。
土里土气的守卫美梦正酣,
他的短髭撑靠在展示橱窗上。
金属,陶器,鸟的羽毛
无声地庆祝自己战胜了时间。
只有古埃及黄毛丫头的发夹嗤嗤傻笑。
王冠的寿命比头长。
手输给了手套。
右脚的鞋打败了脚。
至于我,你瞧,还活着。
和我的衣服的竞赛正如火如荼进行着。
这家伙战斗的意志超乎想象!
它多想在我离去之后继续存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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