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贝
每晨,你采海贝於,沙滩潮落
我便跟著,采你巧小的足迹
每夕,你归来,归自沙滩汐止
蒙蒙雾中,乃见你渺渺回眸
那时,我们将相遇
相遇,如两朵云无声的撞击
欣然而冷漠……
……
斜斜倚靠著的 一列慵态的书
参差的高度 是种内省的阶梯
甜意流下来 盛於 最後的杯中
引诱看蜂足 是淡黄色的假的蜜
雨水开始浸蚀壁图 一幅
脱釉的阴天 一具令人索然的
空的眠床 是软软的灰色偎衬著我
而我便只是一个陈列的人
是陈列 且在卖与非卖之间
我也是木风为伴的静物
在暗澹的时日 我是摊开扉页的书
标题已在昨夜掀过去
……
落过一次红叶,小园里的秋色是软软的
那原生的草履虫,同其漂荡著,是日影和蓝天
闲下来,我数著那些淡青的鞭毛
欲捡拾一枚,让它划著
划进你的 Album
这是一枚红叶,一只载霞的小舟
是我的渡,是草履虫的多桨
是我的最初
……
啄木鸟不停的啄著,如过桥人的鞋声
整个的下午,啄木鸟啄著
小山的影,已移过小河的对岸
我们也坐过整个的下午,也踱著
若是过桥的鞋声,当已远去
远到夕阳的居处,啊,我们
我们将投宿,在天上,在没有星星的那面
……
又是云焚日葬过了 这儿
近乡总是情怯的
而草履已自解 长发也已散就
啊 水酒漾漾的月下
大风动著北海岸
渔火或星的闪处
参差著诸神与我的龛席
浪子未老还家 豪情为归渡流断
飞直的长发 留入鼓鼓的大风
翻使如幕的北海倒卷
啊 水酒漾漾的月下
苍茫自腋下升起 这时份
多麽多麽地思饮
待捧只圆月那种巨樽
在诸神……我的弟兄间传递
浪子天涯归省
诸神为弟 我便自塑为兄
(兄弟!儿欲养而亲何在!)
当扑腾的柳花湿面 家酿已封唇
啊 月色漾漾的酒下
凡微醺之貌总是孪生
後记:我写过野柳的诗,这一首才是几经窜改的
定品。野柳岬处於北海岸(观音迄三貂角
一带),对我确有原始家乡的感觉,尤其
那些立石有神的情操和兄弟般的面貌。十
余年来,我爱挤在他们中间,一面饮酒,
常常不能自己……
……
塔 纠结铁马成雷
笙的诸指将风捏为谶语
蝴蝶飞自焚梦的铜鼐
净土无花 净土黄昏
晚归的春寒悉悉有声
啊 双狮涉著云欲去
华表振看翅对立
松涛涌满八加拉谷
苍苔爬上小筑 黄昏
如一袭僧衣那麽披著
醒时 一灯一卷一茶盏
睡时 枕下芬芳的泥土
或会推门於月圆之夕
看四个海围汐著故国万里
依旧是长髯飘飞 依旧是--
啊 高山上昂立的望乡人
以吟哦独对天地
……
当长夜向黎明陡斜
其不禁渐渐滑入冥思的
是惘然伫候的召魂人
在多骑楼的台北
犹须披起鞍一样的上衣
我已中年的躯体畏惧早寒
星敲门 遄访星 皆为携手放逐
而此夜惟盼你这菊花客来(注)
如与我结伴的信约一似十年前
要遨游去(便不能让你担心)
我会多喝些酒 掩饰我衰竭的双膝
但晨空澹澹如水
那浮著的薄月如即溶的冰
(不就是骑楼下的百万姓氏!)
但窄门无声 你不来
哎哎 我岂是情怯於摒挡的人
(注)杨唤生於菊花岛
……
两列车相遇於一小站,是夜央後四时
两列车的两列小窗有许多是对著的
偶有人落下百叶扉,辨不出这是哪一个所在
这是一个小站……
会不会有两个人同落小窗相对
啊,竟是久违的童侣
在同向黎明而反向的路上碰到了
但是,风雨隔绝的十二月,腊末的夜寒深重
而且,这年代一如旅人的梦是无惊喜的
……
幽灵们静坐於无叠席的冥塔的小室内
当春风摇响铁马时
幽灵们默扶看小拱窗浏览野寺的风光
我和我的战伴也在著,挤在众多的安息者之间
也浏览著,而且回想最後一役的时节
窗下是熟习的扫叶老僧走过去
依旧是这三个樵夫也走过去了
啊,我的成了年的儿子竟是今日的游客呢
他穿著染了色的我的旧军衣,他指点著
与学科学的女友争论一撮骨灰在夜间能燃烧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