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高卢人
(The Dying Gaul)
他好像突然地跌到了,在
死亡的拱门前,犹自用一只手臂
支撑那山样倾颓的身体,生命的强烈的知觉正涌集
像为阴郁的云翳遮盖的前额,
啊,这里,垂死的高卢人在想着生命里最后的一个思想,喝
着苦酒,独自地向死亡之杯呷啜虽然你看见在他微俯的头额上生命犹在闪动着明亮的双翼翱翔
但是已经开始的必会不断增长落日放出最后的灿烂但,远处绵延的峰峦
他的四肢,已沉入阴暗。……
(The Dying Gaul)
他好像突然地跌到了,在
死亡的拱门前,犹自用一只手臂
支撑那山样倾颓的身体,生命的强烈的知觉正涌集
像为阴郁的云翳遮盖的前额,
啊,这里,垂死的高卢人在想着生命里最后的一个思想,喝
着苦酒,独自地向死亡之杯呷啜虽然你看见在他微俯的头额上生命犹在闪动着明亮的双翼翱翔
但是已经开始的必会不断增长落日放出最后的灿烂但,远处绵延的峰峦
他的四肢,已沉入阴暗。……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我掩起我的耳朵,遮着我的眼睛
不要知晓那飞跃的鸟,和它的鸣声,
还有那繁盛的花木和其间的微风我的石头向我低语:宁静,宁静,宁静
我錾着,凿着,碰着,磨着
在黎明的朦胧里在黄昏的阴影里
我默视着石面上光影游戏的白足沉思着石头纹路的微妙地起伏
于是一天,我用我的智慧照见一尊美丽的造像,她在睡眠,
阖上她的眼睛,等待一双谦逊的手一颗虔诚的心,来打开大理石的封锁
将她从幽冷的潜藏世界里迎接到这阳光照耀下的你们的面前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多少次我掩起我的耳朵,遮着我的眼睛为了我的石头在向我说:宁静,宁静
开始工作时,我退入孤寂的世界那里没有会凋谢的花,没有有终止的歌唱
完成工作时,我重新回到你们之间这里我的造像将使你们的生命增长
这不是遗弃,
是暂时的分离说从无生命里唤醒生命
他所需要的专诚和寂静使他暂时忘记他自己的生命
那在有限时间里回旋沸腾的河流我对于你们没有遗弃,假如有
只是因为我要在你们之间永远停留。……
在它们身后森林是荒漠的城市
用那特殊的风度饲养着居民
贯穿它的阴沉是风的呼吸
那里的夜没有光来撕裂,它们是忍受一个生命,更其寒冷恐惧这渗透坚韧的脉管,循环在咸涩
的鲜血里直到它们忧郁的眼睛映出整个荒野的寂寞
使你羞耻的是你的狭窄和多变,
言语只遗漏了思想,知识带来了偏见,还不如让粗犷的风吹遍
和不怜悯的寒冷来鞭策
而后注入拙笨的形态里……
那轻轻来到他们心里的
不是一根箭,
那太鲁莽了;
也不是一艘帆船,那太迟缓了,
却是一口温暖的吹嘘,好像在雪天里
一个老人吹着他将熄的灰烬;在春天的夜里
上帝吹着沉黑的大地;在幸福来到之前。
所需要的是那么一种严肃与仁慈。
于是才能像幻境的泄露,
他们为赞美所惊愕,你想象一座建筑那样
凝结在月夜的神秘里,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心的声音
好像互相挽着手站在一片倾逝的瀑布前
只透过那细微的雾珠……
举起,永远地举起,他的腿
在这痛苦的世界上奔跑,好像不会停留的水
用那没有痛苦的姿态,痛苦早已经昏睡,
在时间里,仍能屹立的人他是这古老土地的坚忍的化身。
是谁在和他赛跑?
死亡,死亡,它想拥抱这生命的马拉松赛者。
若是他输了,就为死亡所掳若是他赢了,也听不见凯歌
海洋上飘起微风,在说这是可耻的奇迹
就这样,古老的光荣变成了:科学的耻辱.
对于
天空的风云,地上的不平早出的方向,夜归的路径
他不能预知,也不能设计他的回答只是颠扑不破的沉默
路人的希望支配着他他的希望被掷在赂旁
一个失去目的者为他人的目的生活只有当每一次终止的时候他喘息地伸出污秽的手
(反省吧,反省吧,我向你们请求:这些污秽的肌肤下流着清洁的血
那些请洁的手指里流着污秽的血什么才是我们的羞耻?
那污秽的血,还是那污秽的手?)他用那饥俄的双足为你们描绘
通向千万个不同的目标的路径(在千万个目的满足后,你们可合也为那窒息的他的目的想出一条路径?)
(那不是没有,不是没有它已成为所有人的祈求
现在在遥远的朦胧里等侯它需要我们全体的手,全体的足
无论饥饿的或是满足的,去拔除蔓生的野草,踏出一条坦途。)
举起,永远地举起,他的腿奔跑,一条与生命同始终的漫长道路
寒冷的风,饥饿的雨,死亡的雷电里……
一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手指
折断这冬日的水仙让白色的汁液溢出
翠绿的,葱白的茎条?
是谁,是谁是谁的有力的拳头
把这典雅的古瓶砸碎让生命的汁液喷出他的胸膛
水仙枯萎新娘幻灭是那创造生命的手掌
又将没有唱完的歌索回。二没有唱出的歌没有做完的梦
在云端向我俯窥候鸟样飞向迷茫
这里洪荒正在开始
却没有恐龙的气概历史在纷忙中走失
春天不会轻易到来带走吧你没有唱出的音符带走吧你没有画完的梦境
天的那边,地的那面已经有长长的队伍带着早已洗净的真情
把我们的故事续编。三严冬在嘲笑我们的悲痛血腥的风要吞食我们的希望
死者长已矣,生者的脚跟试探着道路的漫长
伊卡拉斯们乘风而去
母亲们回忆中的苦笑是固体的泪水在云层中凝聚
从摇篮的无邪到梦中惊叫没有蜜糖离得开蜂刺你衰老、孤独、飘摇
正像你那夜半的灯光你的笔没有写完苦涩的字伴着你的是沙漠的狂飙
黄沙淹没了早春的门窗。四那双疑虑的眼睛看着云团后面的夕阳
满怀着幻想和天真不情愿地被死亡蒙上
那双疑虑的眼睛
总不愿承认黑暗即使曾穿过死亡的黑影
把怀中难友的尸体陪伴不知为什么总不肯从云端走下
承认生活的残酷不知为什么总不肯承认幻想的虚假
生活的无法宽恕五我宁愿那是一阵暴雨和雷鸣在世人都惊呼哭泣时
将这片叶子卷走、撕裂、飞扬入冥冥而不是这冷漠的误会和过失
让一片仍装满生意的绿叶
被无意中顺手摘下丢进路边的乱草水沟而消灭
无踪,甚至连水鸟也没有颤惊命运的荒诞作弄选中了这一片热情
写下它残酷的幽默冬树的黑网在雨雪中迷惘、冷漠、沉静
对春天信仰、虔诚而盲目。六打开你的幻想吧,朋友那边如浩瀚的大海迷茫
你脱去褪色的衣服,变皱的皮肤,浸入深蓝色的死亡
这里不值得你依恋,忙碌嘈杂
伸向你的手只想将你推搡眼睛中的愤怒无法喷发
紧闭的嘴唇,春天也忘记歌唱狭窄、狭窄的天地我们在瞎眼的甬道里
踱来踱去,打不开囚窗黄昏的鸟儿飞回树林去歇栖等待着的心灵垂下双翼
催眠从天空洒下死亡的月光七右手轻抚左手异样的感觉,叫做寂寞
有一位诗人挣扎地看守他心灵的花园在春天的卷末。
时间卷去画幅步步逼近
只剩下右手轻抚左手一切都突然消失、死寂
生命的退潮不听你的挽留像风一样旋转为了扫些落叶却被冬天嘲讽讥笑
那追在身后的咒骂如今仍在尸体上紧贴据说不是仇恨,没有吼叫
漂亮的回答:只是工作太忙。八冬天是欣赏枯树的季节它们用墨笔将蔚蓝切成块块
再多的几何图也不能肢解那伟大的蓝色只为了艺术的欢快
美妙的碎裂,无数的枝梢
你毕生在体会生命的震撼你的身影曾在尸堆中晃摇
歌手的死亡拧断你的哀叹最终的沉默又一次的断裂从你脆了的黑枝梢
那伟大的蓝色将你压倒它的浪花是生命纷纷的落叶在你消失的生命身后只有海潮
你在蓝色的拥抱中向虚无奔跑九从我们脚下涌起的不是黄土是万顷潋滟的碧绿
海水殷勤地洗净珊瑚它那雪白的骸骨无忧无虑
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已经过去
你在耐心地等待一场电火来把你毕生思考着的最终诗句
在你的洁白的骸骨上铭刻不管天边再出现什么翻滚的乌云它们也无能伤害你
你已经带走所有肉体的脆弱盛开的火焰将用舞蹈把你吸吮一切美丽的瓷器
因此留下那不谢的奇异花朵十我们都是火烈鸟终生踩着赤色的火焰
穿过地狱,烧断了天桥没有发出失去身分的呻吟
然而我们羡慕火烈鸟
在草丛中找到甘甜的清水在草丛上有无边的天空邈邈
它们会突然起飞,鲜红的细脚后垂狂想的懒熊也曾在梦中起飞
翻身却像一个蹩脚的杂技英雄殒坠
无声十一冬天已经过去,幸福真的不远吗你的死结束了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
疯狂的雪莱曾妄想西风把残酷的现实赶走,吹远。
在冬夭之后仍然是冬天,仍然
是冬天,无穷尽的冬天今早你这样使我相信,纠缠
不清的索债人,每天在我的门前我们焚烧了你的残余然而那还远远不足
几千年的债务倾家荡产,也许还要烧去你的诗束
填满贪婪的焚尸炉十二没有奥菲亚斯拿着他的弦琴去那里寻找你
他以为应当是你用你的诗情来这里找他呢
你的白天是这里的黑夜
你的痛苦在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树叶
幸福地轻语,夜莺不需要藏躲你不再睁开眼睛却看到从来不曾看到
的神奇光景情人的口袋不装爱情法官的小槌被盗
因此无限期延迟开庭。十三在这奥菲亚斯走过的地道你拿到这第十三首诗,你
痛苦而愤怒,憎恨这朕兆意味着通行的不祥痕迹
然而这实在是通行证的底片
若将它对淮阳光黑的是你的睑庞
你的头发透明通亮你茫然考虑是不是这里的一切和世间颠倒
你的行囊要重新过秤然而鬼们告诉你不要自欺现在你正将颠倒的再颠倒
世间从未认真地给你过秤十四你走过那山阴小道忽然来到一片林地
世界立即成了被黑洞吸收的一颗沙砾
掌管天秤的女神曾
向你出示新的图表天文数的计量词
令你惊愕地抛弃狭小人间原来只是一条鸡肠绕绕曲曲臭臭烘烘
塞满泥沙和掠来的不消化只有在你被完全逐出鸡肠来到洗净污染的遗忘湖
才能走近天体的耀眼光华十五那为你哭泣的人们应当哭泣他们自己,那为你的死
愤怒的人们不能责怪上帝死亡跟在身后,一个鬼祟的影子
你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像蚕丝
如果能织成一片晴空……但黑云不会放过你的默想
雷爆从天空驰下击中你的理想只是飘摇的蛛网几千年没有人织成
几千年的一场美梦只有走出祭坛的广场离开雅典和埃及的古城
别忘记带着你的夜行时的马灯。十六五月,肌肤告诉我太阳的存在很温存,还没有开始暴虐
我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谁在主宰拖延,是所有这儿的大脑的策略
尸骨正在感觉生的潮气
离开火葬场已经两个月污染的大气甚至不放弃
那从炉中拾回的残缺也许应当一次又一次地洗涤用火焰,
用焚烧这里没有檀木建成的葬堆也没有洒上玫瑰、月季、兰花的娇艳
只有沉默的送葬者洒上乌云般的困恼。十七眼睛是冰冻的荷塘流水已经枯干,我的第69个冬天
站在死亡的边卡送走死亡天边有驼队向无人熟悉的国度迁移
欢乐的葡萄不会急着追问下场
香醇的红酒也忘记了根由一个个音符才联成合唱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温柔整体不过是碎片的组成碎片改组,又产生新的整体
短视的匠人以为到了终极围上眼睛,任肢体在大地横陈蚕与蛹,毛虫和蝴蝶的交替
洒在湖山上,像雨的是这个“自己”十八他们用时间的极光刀在我们的身体上切割
白色的脑纹是抹不掉的录像带,我们的录音盒
被击碎,逃出刺耳的歌
疯狂的诗人捧着淤血的心去见上帝或者魔鬼
反正他们都是球星将一颗心踢给中锋用它来射门
好记上那致命的一分欢呼像野外的风穿过血滴飞奔
诗人的心入网,那是坟。十九当古老化装成新生遮盖着头上的天空
依恋着丑恶的老皮层层畏惧新生的痛苦
今天,抽去空气的汽球
老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它昔日的生命已经偷偷逃走
水生的它是我的痛苦的死亡将我尚未闭上的眼睛投射向远方
那里有北极光的瑰丽诗人,你的最后沉寂像无声的极光
比我们更自由地嬉戏。生的美:痛苦,斗争,忍受
剥啄,剥啄,剥啄,
你是那古树上的啄木鸟,在我沉默的心上不住的旋绕
你知道这里藏躲有懦怯的虫子请瞧我多么顺从的展开了四肢
冲击,冲击,冲击,
海啸飞似的挟卷起海涛朝向高竖的绝壁下奔跑
每一个冷漠的拒绝更搅动大海的血液
沉默,沉默,沉默,
像树木无言地把茂绿合弃在地壳下忍受黑暗和压挤
只有当痛苦深深浸透了身体……
尽管天空见到各种飞翔的奇迹
真正能飞,从昨天到明天的
只有想象和记忆
它们的翅膀比羽毛轻,比钢铁硬
当我在一九八九年底收到你的贺卡
我看见一九八六的你
站在一个公寓的电梯里
我们的晚餐是流浪者的薄宴
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
我们告别,你有着迷惘的表情
我有着只有中国人能有的苦涩
和坚强的等待,希望、友情
外面是黑暗、寒冷、纽约的不安全区
今年秋天没有让人们感到透明
虽然树叶一样的金黄
我们送走了又一个记忆中的美丽
冬天的干燥侵入我们的思想
沙漠还有威吓性的美
我们已经结束了对伟大的承担
而来到冬天的荒漠
动物们悄悄地躲在洞穴里
忍受饥饿的胃肠蠕动
只有勇敢的麻雀
飞出来刺探
找到雪地中的一些杂谷
没有人知道明年的收成
去读诗时我为这样的诗行所震动
"像一位老年的盲者,撩起窗帏,意识到早晨
我知道变化:
在沉寂的一面没有笑容
但当我和鸟儿一同呼吸
愤怒的精神转化成祝福
死者们开始从黑暗中向我的睡眠歌唱。"**
他还说:
"我让我的叹息延长成歌声
但像一棵树承受了事物的转变。"***
没有什么能比下面的诗行
更使我愿意告诉你:
"衰老了,我有时哭泣
但在梦中仍然大笑"****
像被但丁送往深渊的人们
我们有时浮出浓雾
向诗人和朋友
说出浸满浓雾的话
我们的飘浮使我们的只言片语
随风吹向你们,我的远方的朋友们
再见,请记住我们曾有过的机遇
再见,我们已被浓雾吞没,再见
* 罗森萨,美国著名诗歌理论家,纽约大学教授诗人,曾访华。
** 瑞德克《内陆之旅》。
*** 瑞德克《变新》。
**** 瑞德克《另外一位》。
……
从玻璃窗,紧闭的,渗透进来
一片乌云,在房间里,天花板下流动
树叶像雨落下,淅淅漓漓
埋葬我的肉体,和它的没有熄灭的火焰
一只洁白的鸽子从尸体里飞出
它在高空望着残缺了的丑恶的墙
它飞行了几千里,落下在
菩提树下
饥渴地想到:有没有一家屋顶
一处广场,一个教堂的尖顶,能接受
漂流的雨云。
一个儿童伸出鲜嫩的手掌
让它啄食玉米粒
它想着那埋在落叶下的尸体。
一九九零年四月二十五日
……
——在梦中字被当成物:Words are often treated as things in dreams……--弗洛伊德
丝丝的,绵绵的
像是穿过半个世纪的爱情
青春在灰暗的晨空下
不停地,停停又下下
混在白玉簪的浓郁中
黑绸子的裤脚和月季枝相缠
黑尼龙伞发出压抑的感觉
在伞下昆明一望无际的蓝空
和它的寂寞的苍鹰的盘旋
不会离去。从月季走向金银藤
采集来的各种芳香和雨珠
我不忍将它们和自己一同
送入那陌生的幽暗,那里
无人知晓的空虚浸沉,虽然外面
绵绵的,丝丝的雨
仍会下下,停停,再下下……
一九九零年八月于清华园,时正在读德里达的《书写与歧异》遇到弗洛伊德的话,有所触动,写此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