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地 -致乡土中国

我们来到这座雪后的村庄
麦子抽穗的村庄
冰冻的雪水滤下小麦一样的身子
在拂晓里 她说
不久,我还真是一个农民的女儿呢

那些麦穗的好日子
这时候正轻轻地碰撞我们-
麦地有神,麦地有神
就象我们盛开花朵

麦地在山丘下一望无际
我们在山丘上穿起裸麦的衣裳
迎着地球走下斜坡
我们如此贴近麦地

那一天蛇在天堂里颤抖
在震怒中冰凉无言 享有智谋
是麦地让泪水汇入泥土
尝到生活的滋味

大海边人民的衣服
也是风吹天堂的
麦地的衣服
麦地的滚动
是我们相识的波动
怀孕的颤抖
也就是火苗穿过麦地的颤抖
1987.11.15

……

眺望,深入平原

在天空中金头叼斗鹰肉
我看到现在
闪电伸出的两支箭头
相反飞去,在天空中叼斗
火色盖满我的喉咙,一道光线

勒住过去的砂红马头,我看到
血泊清凉的锋面
一捆闪电射开鹰肉
这是命中注定,早在命中,勒住马头
光芒闪耀
鹰肉在天空叼斗。静听无数金头
移向黑影
蓝宝石的死神注视着马头
未来的马头是变暗的马头,一道光线
不可知的世界毕竟阴沉
那就是未来
荡涤马头

头骨多么镇定,危蹑的生涯无边
一道光线,在马头后面
我看到明晃晃的绿荫困于秋天
金色田垄凸出地面
褐色的步行人又热、又长、又平淡。一道光线

深入平原,那杀我的平原
马头上的平原刀光飞快
我爱我的平原,了不起的平原
马头划过的平原忽明忽暗

……

月 亮

世界,一半黑着,一半亮着
事件堆起来了。那些流血的事实
城于年,日夜流着
是一些平滑的消息
使人们无所不知
黑的一半
陈列着挑灯的街巷
月亮虽也照亮厚实的尘土,光辉
却遍地遗失。月亮陈旧
在隐没的蓝瓦上仍着、光着、贫穷者
象一些碳块上画下的皮肤
暗暗地红黄着
头戴半只黑盔,对秃海上的甲板
露着树枝
地面上的活人
不知你为何思想
世界,你这借自神明的台阶
下行着多少大国
和它们开发过度的人性与地方
只有月亮
在门边向着那健康的丛林
为我们谢罪

……

灵 魂

在古城上空
青天巨蓝 丰硕
象是一种神明 一种切开的肉体
一种平静的门
蕴含着我眺望它时所寄寓的痛苦
我所敬爱的人在劳作 在婚娶
在溺水 在创作
埋入温热的灰烬
只需一场暴雨
他们遥远的路程就消失了
谁若计数活人 并体会盛开的性命
谁就象我们一样
躺在干涸而宽广的黄泥之上
车辙的故迹来来去去
四周没有青草
底下没有青草 没有脉动的声音
只有自己的心脏捶打着地面
感觉到自己在跳动
一阵狂风吹走四壁 吹走屋顶
在心脏连成的弦索上飘舞着
于是我垂直击穿百代
于是我彻底燃烧了

我看到
正是那片雪亮晶莹的大天空里
那寥廓刺痛的蓝色长天
斜对着太阳
有一群黑白相间的物体宽敞地飞过
挥舞着翅膀 连翩地升高

……

让我跟住你去流浪

我们正被夏天的树阴所忽略
阳光和云朵还是那么强烈
你说谈几天恋爱
写上几首小诗,也好
然后就去西藏流浪
多么美好的事物
因为这里是广州城的东郊
我们早就计划远行
在你双眼还没有失去期望的时候
走一条大海之路
在六月的海水里
去完成一次蓝色之旅
然后回到火炉山上
听听蝉歌,抚摸峭石
让心灵美如夏花
让纯金的智慧
为你恢复黎明的风貌
围在我窗台上的小灯
无语。想哭。那一夜
我们就这样枯坐着
我看见你挥舞不停的双手
被凌乱的月光所伤
在一只开花的苹果上

……

父亲,我用一生的光阴走向你

忧郁的琴声拉过墙去
你可知夜色是一首哀伤的诗
被风雨打晕的向日葵
在艺术家的手上绽放
我的灵魂,早晚会漂在水上
这是多么敏感的事物
火车轰隆隆地从铁路桥上开过来
在东莞庄路
我看到一只巨大的问号
一把镰刀与锄头丰富城市的含义
亲爱的父亲,今天是你的生日
语言只是为活人而存在
而你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不知道
永远该有多远。
永远功亏一篑,让爱燃烧
就象大风已经远离这座城市
犹如起锚的船帆偏出了航线
我从世俗的眼中得到幸福
能看懂落日的人
我将用一生的光阴走向你

……

乡之夜

风吹灭了山岗的明月
蝙蝠撞开门扉
在房梁上,到树洞里
它们清晰的做爱运动却无人发现
黄昏已经下沉,黎明开始开拔
我爱过的人全都消逝在那面窗前
只留下往事在音乐中站立
耳听屋檐滴水的声音
你在细雨水中不停呼喊余华
遥远的夏季,抱梦而眠
那个说书老人的乡音浓重
就用阴影将你的窗格子拉上吧
然后,在昏暗的油灯下脱去外衣

……

天涯之旅

把香烟抽完
把烟盒给我
我要珍藏的
是被遗弃的纪念

心中的欲望
被你一支支点燃
吸尽 在吐出的烟圈中
消散 而透过烟雾弥漫的冬天
我再看不到你美丽的面影

我知道 我将不可能得到你的爱
让我逃避吧 远远地
离开你 我已经没有勇气
再不敢折磨自己了

长夜在渴望中渡过
在曙光来临时 我已经
变成了化石

已经是千百年后
只有在我苍老的心中
仍珍藏着你的青春
而在流浪的岁月里
我为你走尽了天涯的旅途

……

南方神话

夕阳背着一生的沉重潜入海底
总赋于比重太轻而浮了起来
越有深度的领域 越是黑暗
而沉下去的结果 也许
石头 在海底生根
海螺为了伸长触须
将自己也拉邮了壳外
一代人连接一代人的间隙里
波浪刚刚分娩出来
就已经驼背 白发满头

当海底上升的时候
亚热带的雨林将会消失
鲨鱼的骨骼横架在峡谷里
原始旷野的风 席卷起
野马群的狂奔
螺号声重新拉开战场
漫天黄沙
撒一片海天的残梦 沙漠
就在沉默与幻想间展开
而跨越沙漠的愿望也许是
解开驼峰与山峰间的谜
让路 穿过岁月无边的孤独
勾勒一幅南方的神话

……

观海 ——给所有具自由与超越心境的诗人与艺术家

饮尽一条条江河
你醉成满天风浪
浪是花瓣 大地能不缤纷
浪是翅膀 天空能不飞翔
浪波动起伏 群山能不心跳
浪来浪去 浪去浪来
你吞进一颗颗落日
吐出朵朵旭阳

总是发光的明天
总是弦音琴声回响的远方
千里江河是你的手
握山顶的雪林野的花而来
带来一路的风景
其中最美最耐看的
到后来都不是风景
而是开在你额上
那朵永不凋的空寂

听不见的 都已听见
看不见的 都已看见
到不了的 都已进来
你就这样成为那种
无限的壮阔与圆满
满满的阳光
满满的月色
满满的浪声
满满的帆影

究竟那条水平线
能拦你在何处
压抑不了那激动时
你总是狂风暴雨
千波万浪
把山崖上的巨石 一块块击开
放出那些被禁锢的阳光与河流
其实你遇上什么
都放开手顺它
任以那一种样子 静静躺下不管
你仍是那悠悠而流的忘川
浮风平浪静花开鸟鸣的三月而去
去无踪
来也无踪

既然来处也是去处
去处也是来处
那么去与不去
你都在不停的走
从水平线里走出去
从水平线外走回来
你美丽的侧身
已分不出是闪现的晨曦
还是斜过去的夕阳
任日月问过来问过去
你那张浮在波光与烟雨中的脸
一直是刻不上字的钟面
能记起什么来
如果真的有什么来过
风浪都把它留在岩壁上
留成岁月最初的样子
时间最初的样子

苍茫若能探视出一切的初貌
那纯粹的摆动
那永不休止的澎湃
它便是钟表的心
时空的心
也是你的心
你收藏日月风雨江河的心
你填满千万座深渊的心
你被冰与火焚烧蓝透了的心
任雾色夜色一层层涂过来
任太阳将所有的油彩倒下来
任满天烽火猛然的扫过来
任炮管把血浆不停的灌下来
都更变不了你那蓝色的顽强
蓝色的深沉
蓝色的凝望

即使望到那缕烟被远方
拉断了
所有流落的眼睛
都望回那条水平线上
仍望不出你那只独目
在望着那一种乡愁
仍看不出你那只独轮
究竟已到了那里

从漫长的白昼
到茫茫的昏暮
若能凯旋回来
便伴着月归
星夜是你的冠冕
众星绕冠转
那高无比的壮丽与辉煌
使灯火烟火炮火亮到半空
都转了回来
而你一直攀登到光的峰顶
将自己高举成次日的黎明
让所有的门窗都开向你
天空都自由向你
大地都辽阔向你
河都流向你
鸟都飞向你
花都芬芳向你
果都甜美向你
风景都看向你
无论你坐成山
或躺成原野
走动成江河
无论你是醒是睡
只要那朵云浮过来
你便飘得比永恒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