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


草儿在前,
鞭儿在后。
那喘吁吁的耕牛,
正担着犁鸢,
眙着白眼,
带水拖泥,
在那里“一东二冬”地走着。

“呼——呼……”
“牛也,你不要叹气,
快犁快犁,
我把草儿给你。”

“呼——呼……”
“牛也,快犁快犁。
你还要叹气,
我把鞭儿抽你。”

牛呵!
人呵!
草儿在前,
鞭儿在后。
1919年2月1日,北京

……

歌钟


头发越掉越少
我想好了
等到“全裸”时
我就去买个假头套
买个十八岁姑娘的外表
去大街上招摇撞骗
去陌生的远方开辟梦想
让假头套替我逍遥快乐
让假头套替我神魂颠倒
让假头套替我去挣钞票
让假头套替我应付填表
而真的我
秘密坚守一个秃女的谦卑与骄傲

……

象傻瓜一样美好


今晚我要写
伟大的诗篇
伟大之所以必要 刻不容缓
是因为我的渺小
三十八年
再没有可以重活的时光
我要和这滨海之城每年以20%的速度递增的
GDP赛跑了
我要一个人
超过20万官员 外商 白领和群氓
我要象飞毛腿一样
抵达一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终点站
然后在返身时
披挂着满身无人过问的诗篇
对你们点头 微笑 鞠躬 问好
依然如傻瓜一样纯洁
依然象傻瓜一样美好

……

我无法叫出你的姓名

夜风穿窗而来
我在等待什么
如果我有一双聋子的耳朵
或许我能听到那些逝去了的事物
它们在晨昏里唱歌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
瘦成了婴孩的人
他使我想到爱滋病
也使我想到生命的期限与债务
它使我不敢笑
也不敢说话
使我不想再把别人的恼怒放在心上
有一些东西我将永远不会领悟
旁观是我的债务
有一些联系出自我的不懂
回答是我的期限
每当我打开或熄灭自己
我都想叫出你的名字
称呼你的爱情
用了多久的时光我把自己堆起,
又用了多么慢长的时间一天天拆除,
直到无形。这就是一个生命能有的
全部辎重,上面甚至没有一行标记
表明你曾来到。看过。忧伤。
然后死去--

……

然后在另一夜


然后在这样的夜里
我还是想写
一个人和一个夜
我们分不清哪个执着
我们得在沉默中
把暗号和语言交换
我们得说
得在不经意中把隐私披露
我们得活着
得在老了的时候
把早年的幽默细细琢磨
我闪得为彼此
洁身自好
我们得中庸和平和
得把落花和落叶收集起来
掺进被污染了的空气和河水
我们得迂回曲折
得在命令面前说是
良心面前说非
得懂得内方外圆地呈现自己
我们得写
在夜里
一个人和一支笔
我们得留下些痕迹
表明我们曾掘土为食
自己养活过自己

……

战 马



在没有炮声的日子里,
不再长嘶引颈了的战马,
还是那么习惯地,
精力饱满地
跃跃欲试地,
举起前蹄来

做奔驰状。

……

槟榔树:我的同类



高高的槟榔树。
如此单纯而又神秘的槟榔树。
和我同类的槟榔树。
摇曳着的槟榔树。
沉思着的槟榔树。
使这海岛的黄昏富于情调了的槟榔树。

槟榔树啊,你姿态美好地站立着,
在生长你的土地上,终年不动。
而我却奔波复奔波,流浪复流浪,
拖着个修长的影子,沉重的影子,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永无休止。

如今,且让我靠着你的躯干,
坐在你的叶荫下,吟哦诗章。
让我放下我的行囊,
歇一会儿再走。
而在这多秋意的岛上,
我怀乡的调子,
终不免带有一些儿凄凉。

飒飒,萧萧。
萧萧,飒飒。
我掩卷倾听你的独语,
儿泪是徐徐地落下。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单纯。
你的独语,有如我的神秘。
你在摇曳,你在沉思。
高高的槟榔树,
啊啊,我的同类,
你也是一个寂寞的,寂寞的生物。

……

读旧日友人书



读旧日友人书,
乃有多管弦之音从心窝里升起:
首先是一组浏亮的喇叭,
象一群蓝色的小鸟扑着翅膀;
而各种乐器的和声,
则有如波斯地毯之华美。

然后是变奏复变奏
从徐州高粱到金门大曲到旧金山的红葡萄酒
——几十年的往事,如看一场电影。
啊,这人生!究竟是怎么搞了的呢?
忽听得大提琴的一弓,
似乎有睡在长叹,
竟是如此其悲凉啊……

……

七十自寿



既不是什么开始,亦尚未到达终点,
而就是一种停,停下来看看风景;今天
在这个美丽的半岛上作客,
我已不再贪杯,不再胡闹,
不再自以为很了不起如当年了。

让我独自徘徊,消磨岁月
在这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后院里
是好的:我乐意和十来棵
品种不同的玫瑰厮守者,默契着,
相看两不厌,无言以终老。

对于国家民族,我是问心无愧。
对于列祖列宗,子子孙孙,
以及毁我的誉我的同时代人,我想
我也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则,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今天?

咦,怎么搞的!难道你还想再爬一次天梯
去摘他几颗星星下来玩玩吗?纪老啊……

……

太鲁谷



进入山中,乃得到一种静。
不是静谧,不是寂静,
或什么静悄悄的之类,
而就是一种东台湾的静。

高峰。瀑布。流泉。峭壁。峡谷。
在这里,应有猿啼,狼嗥与鹰呼。
但我所倾听良久而共鸣交响的
却是那些古老巨大岩石之沉默。

瞧!那边,苍翠中的土红:
供奉着许多开拓者之神位的
小小的长春祠,远远望去
是一件艺术品。

哦,太鲁阁。美哉!
就要象这个样子的一种结构
带几分神秘的,才叫做山。
而那些有花季的,
有香火的,都不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