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起床的诗

从唐朝花园的啼鸟
到卧室换气扇的吼声 响成一片。
这中间国家电台的新闻
也加入了这浪漫的合唱。

一切都在醒来——这是春天!
季节。思想。身体。
庸懒的拖鞋。昨天吃剩的半盘韭菜。
时代在前进。
看来我必须赶紧起床。

我老婆身穿睡衣
从玻璃的脸上揭去黑夜。

多么社会主义的早晨 红日照耀在东方。
黑暗笼罩着西方。
我手持牙刷 冲进盥洗间。
以春天的速度对付身体内残存的夜色。
早晨万岁!
我喊出这句话时满口白沫。

……

一周大事

星期一中午有人来过 门口放着暧
昧的花束。
星期二儿子大便终于正常。
星期三睡懒觉 梦见斯德哥尔摩
爱尔兰人西默斯·希内
头戴不粘锅的桂冠。
然后是星期四 《诗经》里的硕鼠
咬坏了妻子的真丝围巾。
星期五停电 冰箱流水一天。
写作青春美文一篇 这是星期六的
上午。下午在居民会
起草拍苍蝇年度总结 受到表彰。
星期天妻子加班 回家很晚。
国王站在厨房的油烟中
用锅铲演奏《致爱丽丝》 让目瞪
口呆的贝多芬
飘落到大街上。

……

家庭妇男

那男子不用去上班 他在家里上班。
他是写作者
语言帝国里的国王。
同时也是家庭中的仆人。
买菜 做饭 擦窗 收晒衣服。
象写作童话一样用平底锅煎蛋。

怀念机关里干革命的妻子 抱着新写的书
站在门口等着她归来。

“今天工作累吗?”
谦卑的身体象彩虹 幽远 缥缈
在爱情的天空。

……

道场山上的塔

秘藏我少年时代全部梦想的塔呀!
道场山上的塔。
在你舍利子的心脏内
是否有一只乌鸦
在啄食和哀唱。
多少袈裟上的金
都象火中的冰
在世俗的大炉子里
一点一点熔尽。

象群山身躯上的男性标志的塔呀!
道场山上的塔。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
真实的爱情吗?
我宁愿看到你
在仇恨的大火中塌陷,
也不能看到你
被塑料的面孔围拥。

……

诗篇——给小白

常常 我将七月流火
视作炼钢厂沸腾的炉槽。
我写出的诗篇
多么现实。仿佛当炉的文君
也只是隔壁个体酒店的女经理。
而霓虹灯与大厦——我的秦时明月汉时关。

我语言的蟋蟀
钻入社会主义的床下。

我在那里 在想象与愿望中
寻找我的结构 我的语调。

我称王称霸 披肩的长发上
戴着槐安国王朝贡的冠冕。
古典的春夜 我指挥意象的御林军
攻打比喻的城堡。然而
一旦遇上边防部队的探照灯
我就溃不成军 落花流水 逃回辋川。

……

反向

重新打量自己青铜与雪花膏的五官。
对暧昧的部分进行大胆的
以法律为准绳的删改。
我飞过镜子的暗处 象蝙蝠
躲避强光的追赶。

天生的冒险家 却喜欢寄居在婚姻里。
疯狂的念头 在一次次燃烧中使
厨房的锅盖变成王冠。
而现实中我谨小慎微。
甲胄拖到膝头
花岗岩的脑袋 耷拉在海绵的
肩膀上。

坚强的优柔寡断
和懦弱的独断擅行。
夜晚在公交站 灯火闪烁 雨水汜滥。
如果你转身 你将看见汽车反
光镜里有两个男人
一个理所当然 一个情不能已
打起雨伞将你小心送回家。

……

床上的春天

不知晓的春眠依然发生在
已婚男子的床上。
当啼鸟吵醒了早晨
仿佛远处工厂轰鸣的机声。
当玻璃在燕子的闪电中震颤
床柱萌生萋萋芳草。
我的目光离开手中的《孟浩然集》
移向墙上的一架电子挂钟。

我的春天不在花园 在床上。
我的脸上有一双金属的耳朵
可以听得见闲花落地的声音。
没有一届政府能使我放弃睡眠。
我喜欢躺着怀古 在塑料百叶窗
幽暗的光线里
读书 做梦 胡思乱想。
除了吹落古诗中花瓣的那一阵风雨
已没有什么能使我改变目前的生活。

……

午后散记

声音轻轻从面前飘过
在隔海的阳台上
变成一朵夏天才有的白色野花
在天空没有星星的时刻
它传播着我们未卜先知的信息
羊群在天与海的交界处休息
有人看见你的脚印踏破了一座渔村

我曾失去同样的一朵白花
我采过一片与你有关的梦苇
看着它在我缓慢的怀念中生长
当我睁开不眠的眼睛
在明年的春天
它开成一朵浪花的遗愿
在颜色里求证过去的芬芳

这是我得到的最特殊的一朵花
它透露出生命的光芒
我们曾在它简短的梦里休息
光阴说着善意的谎言
在童谣长成参天大树的地方
你离开睡神的果园
回到你从未见过的港湾

那里是你回来之后的另一个启程
海的泡沫在你的眼里流过
你远远向我致意
魁梧的风浪自你的身影后朝我扑来
而你的航船正在海上晒网
笔在光阴的信笺上升帆
船停留在花谢的地方
时间也因你的存在而流亡

在海的另一边也是一座渔村
那是个失去花朵得到种子的国度
爱情是唯一幸存的宗教
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天空飞向大地
我们因此互相贴近
记得在去年最寒冷的季节里
春天坐着雪撬
提前进入为你举行的报道

你也这样从天边返回
然后又行色匆匆
在令人怀念的乱雨中出发
你的行李就是一盏巨大的油灯
它有着庄严的铜色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曾经的全部精神家产
在一个瞬间以光明的意义传递给你

你驶过日子的上游
闯进精彩的视野
在晨风带走的花季中
你的举止在海上打开自由的门
在黑暗复又来临的时刻
我的思绪因为你而走向夜
一杯神圣的酒放在海上
月亮的女儿
在波涛汹涌的芬芳中苏醒

最沉默的是你别离后的土地
它是你珍藏籍贯的地方
多少年来
它用坚石划破了我们祖传的犁
而我们携带风暴站在它的胸膛上
在黎明最初的时刻
你会看见燃尽的巨烛立在天边
那是它自演的灯塔
为了标识你的航线

还有那座带给你消息的渔村
它正停泊在一座灰色的小岛旁
铁锚挂在坚实的空中
所有的人都坐在村庄的甲板上
乡村的小路铺在水面
路边是春天用雪撬捎来的棠树
它在水中生长
我们的那朵白花开在旧帆上

你在我们的召唤中远远停止
没有声息的海在独自为你忧伤
它的噩梦长成一棵海棠树
在大海的街道上
有人从渔村的小路走向海的闹市区
在海的高楼大厦间迷路
唯有你沿着记忆迈上蔚蓝的楼梯
象一个贵族般审视自己辽阔的领地

大海上落满节日后的露水
它们将在破晓时发芽
昙花一现的美丽在离别的时刻
变成永远怀念的财富
每一次它们都将开出不同颜色的花
一千次一万次
我们失去疲惫的感觉
因为我们在等待中失眠

你可知道在另一个渔村里
有很多村民在河边居住
那些河长年累月流淌在大海上
他们走过海面
在浅浅的河床里淘金
那些金子发出迷人的蔚蓝色
在海中的河滩上

我又一次看见你的挥手
海上的野草在你身边迎风长大
古老的季节环绕着你的背影
飞旋如一口巨井
光阴在巨大的井壁里下沉
井底是大海生辉的镜面
你的果实已经慢慢地结在
那梦里不断升高的棠树上

你的身后带起一阵风暴
扫过生辉的蓝镜
将巨井推转成顶天立地的磨盘
当磨盘碾过巨大的城市
大地发出海啸的呻吟
所有的白花都在海的街道上
依次开放
命运造就了一个激情的大师

渔村已经结为大海的一部分
锚依然挂在天上
我们走在固体的海上
心思在太空中与鱼儿一起漫游
天顶布满导航的星星
我们与它们之间
是一层厚厚的云海
只有你才能懂的巨大黑暗

海上的船已经成为陆地的风景
我们的博物馆前放着
那杯已凝固的酒
在深奥的博物馆里
还有一个永久的位置
如果你有一天愿意
可以放上那盏巨大的油灯
然后将我的预言熄灭

从博物馆的玻璃钢里看去
会发现许多沧海桑田的错误
时间是心神不定的设计师
它的杰作是击倒一切的笑话
最美丽的风景牺牲
新的世纪被创造
然后不紧不慢地给埋入海平面下

走出心平气和的博物馆
蔚蓝色的金子已经漫出河谷
在长草的海面上泛滥
我们的财富被掩埋
你的故土曾经在真实的海上
而如今金子流成了一望无际的沙漠
村庄的路被掩藏
风暴里的闪电被挤回到了天上

金子的沙漠装饰了海的地毯
四周挂着幽深的风墙
我们的白花过了季节依然开放
请你记住忧郁的海棠
受压抑的还有海浪和朴实的土地
过多的金子改变了世界财富
海鸟飞出视野
在财富之外自由地歌唱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昨晚
或者很多年以前
或者是许多个明天以后的一个刹那
你出航前所有可能的代价
因为你变得高昂
而你的行为已经走出了所有的预料
因此我看见了你
同时那个一个轻微的声音
回到了冗长的时间走廊

……

审判

这是城市熄灭翅膀的一贯枪械
这是窗口探出的一只长号
旷野的叛徒背对众人
没有童话,没有童话

一个觉醒前的肉体抓不住大雪
一个我,看不见缠绕高楼的鸟泪
一个孩子要逃学到过去的婚礼
没有童话,没有童话

先知就住在市侩的笑脸里
被凌辱的先知要住进书本
偶尔的斧子,冷淡的斧子
斧子无力得救
让失去乡村的婴儿痛苦地成长
成长为伐木者饱含欲望

杀死马的是城市,不是自行车
杀死孩子的是成人,不是年龄
杀死爱情的是成长,不是婚姻
在死寂的高傲里咬不住泪水
没有童话,没有童话

……

打柴

在这个清晨
阳光照出了柴和柴的区别

在山间行走的樵夫象一个梦
马背上流淌的前生照亮了峰峦
小茅屋离山有好远好远
头巾碎裂为一路的晨星

樵夫原本是一个猎人
打猎的生涯起源于一只鹿
闪电中猎手的泪水打湿了河水
从此弓箭换成了柴刀

我是不穿鞋子的古怪樵夫
只打女性气质的柴
我要用所有打来的柴
烧掉人和神的区别

在这个清晨
没有妻子的樵夫要打足够的柴
他用右手持刀劈树,顺着根
他用左手拿钩将高处的木头钩下来
他累了,他蹲下去喝水
小溪映出他的面容
他站起来,向前赶路
小溪在他身后缓缓地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