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偎着母亲的容颜


我抱着她走进电梯,紧靠在我手腕上的身体轻软如绵,她需要一张床休息。

容颜疲倦而又枯槁,是被糖尿病长期折腾的效应,那症状,已在她体内不断不断蜿蜒。

当我和她单独占据着一个偌大房间,我明明看到她弓曲身体躺陷在床上,可是,我走过去,却蓦然发现母亲已经没有躯体。

……

沼泽


浑黄的诱魅,蓄养着无数的细菌,那是鳄鱼、蟒蛇、蜥蜴、荷花、布袋莲...以及所有爱好此类生物链流连忘返的乐园。

死囚的噩梦,是一只奋力伸向天空向神乞求沉没前坚持心愿的手,上上下下,抓着虚、抓着空、抓着无...

阳光依旧灿烂或暗沉,沼泽依旧蓄养无限生机或吞噬许多生机。

……

达拉斯遇雪


所有的雪急速的和耳朵摩擦
说悄悄话:
是该回家了

茄克冻得脸色苍白
鞋带和鞋底交换不安的眼神
黑鸟群体飞离树枝
让天空被点缀得非常灿烂的魅力
减去一大半

雪在那里和车棚、屋顶、草坪不停的交谈
只见一只狼狗穿著绵厚的背心
一步步踩出楼梯台阶打滑的脚印
要出来和雪一起蹓跶


《台湾日报》

……

桥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桥∶长八十米
宽七米,高十五米
夕阳照着桥
和桥下的河水
以及河两岸的人家

他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他走到桥的中央
他刚刚赶场回来
他喝醉了酒

他一步跨上桥栏杆
(石墩做的,宽一尺)
向前走了十几步
又向后,退着走了十几步

他的身子突然歪了一下
他歪到了
桥上

他脱下布满补丁的外衣
一把扔到了桥上
又一步跨上了桥栏杆
背着手
眺望着河的上游

他突然抬起右脚
并踢了出去
摆了一个
走正步的姿势

在他悬空的右脚下面
河水哗哗地流

……

春天是不是已经来了


从时间上看
春天是来了的
从天气上看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雪
气候还是那样地冬天
如果有人问我
现在是春天还是冬天
我真的无从回答
要是春天和冬天之间
有一条明确的分割线
就好了

……

不再玩笑——致唐晓涵


你说,从此以后
不要再跟你开玩笑了
你讨厌开玩笑的人
所开的一切玩笑
那是一种低级趣味的玩笑
你早就受不了了
是的,唐晓涵
我听你的就是了
我向你保证
从此以后
我决定做一个正直的人

……

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故乡的花开了


花开的时候我不在家
我在家的时候
花期要么过了
要么还没到
所以我已经好几年
没有看到故乡的花开了
今年也是这样
我在家的时候
故乡正在下一场大雪

……

在突尼斯


沙漠既完全走了样,必是风
遇到了直角,既有诺言要相守
学到的必是比失去的少
能通过沙漏漏掉的就更少
但正是多出来的那种东西
进入了后来的那种天气
在越是均匀地分配风沙的地点
看上去,就越来越像一座城市

那非思而不可言说的,非造出
而不可笼罩的一种命运,就像
从老城的每一侧都能走进一家鞋店
在这里就是在那里,在哪里
都是在到处,在菲尼基人的原驻地
夹着整张牛皮人的张望
也被讨钱的掌遮没了

那就是从门缝下边倒出的污水
让嗅味儿变得尖锐时
发出的存在的信号:如果
有人来此只是为了带走阳光
能被带走的肯定是一种怀念
尤其是掮客对着锡灰色的天空
装好假眼的那一刻,总会有人
比赌马人还要紧张地瞄准:
从蒙面女人眼神中射出的恨
亦集中了她全身的美,好象
既弯曲了思,又屈从于思……

……

总是


从打在火腿上的邮戳辨认出生地
就像种麦收麦,总是屏住呼吸
从马的嘶鸣中辨认乡音,总是
在等两片钹急切地合到一起

在冰冷渔夫捶打鱼干的村落里
揣着当天的报纸,迎风吞下生蚝
数对襟衣领上的扣,总是
在数到咽喉时就数不下去

总是站在木鞋里,踩到高跷上
手搭凉棚,望两只飞鸟
合用同一副翅膀,却
总是透不出钟面的一半

一个插满筷子的大坡,万匹
纸马烧尽,挑净每只鞋内
盛放的每粒花生,选而
总是选不出一个民族的良知
从四万亩郁金香凸出的那片低地
向刷过睫毛膏的马头招手
总是一领大席,三千死人织就
老城的每块砖石便总是发出人声

在先人的骨骸拒绝变为石像的那条线上
听马尿又要顺着马腿淌下时的炮声
总是断臂喷血,石人的嘴豁开
那总是让谁疼的,就是祝福了

可就着烧酒大口送下去,再
从死马脑子中溢出蝴蝶的汉语啊
问七十二棵松,不问师傅的蝉林
只允许疼的一小会儿,竟无限延长了──

……

北方的记忆


吸收冬天的寒冷,倾听云的遥远的运动
北方的树,站在二月的风里
离别,也站在那里
在玻璃窗上映得又远又清晰

一阵午夜的大汗,一阵黎明的急雨
在一所异国的旅馆里
北方的麦田开始呼吸
像畜栏内,牛群用后蹄惊动大地

独自地,保持一种听力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灵感
可以继续榨取这城市
北方石头堆积的城市

独自向画布播撒播种者的鞋
犁,已脱离了与土地的联系
像可以傲视这城市的云那样
我,用你的墙面对你的辽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