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


落日以自己的无常向我们展示,
化解痛苦的方法,
蜿蜒的小路也来帮忙,
还有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野花。
在山下,
烧荒的火焰,
以浩翰的流逝,
也来提醒,来帮助……
轻盈
安宁
像一把铁锨,
"哗"地一下,
踩进泥土。
也像一只篮子,
静静悬挂。
快了,
暮色广大的安宁就是他起伏有致的心。

……

运河


这不是一座城市,
这是灰蒙蒙的水泥厂。
我们的房子拆掉了,
我们的狗也死了,
倒在运河边,
像家里的一个老人,
眼睛睁得比平常大一点,
像闪亮的小玻璃,
疲惫不堪的阴茎,
拖得很长。
运河上一条船也没有,
岸边浮着看不下去的垃圾,
和臭烘烘的气泡。
我们的桥,半月形的,
在远处,
令人想起生命是柔和的,绵延无尽的,
(如果生命不是永恒的,活着干什么呢?)
只是我们的烦躁,
越来越小的耐心,
使我们再也造不出那么精细的护栏,
而柳树的枝条还是轻松地悬挂着,
那都是不屈的泥土的功劳。
我凝望着今天的河水,
我的生命暗淡了,
它好像正处在薄暮向夜晚转换的时刻。
随后,
我的视野展开了,
看见每一个下班的人,
都像一列气喘吁吁的火车,
在那半月形的桥梁上通过。

……

小木船



你为什么要把生活弄得这样僵硬?
你连一条小木船的轻松自如都没有,
连一棵树都不如啊,
比如说柳树,榆树,香樟树,
一年四季都在自然地变化着,
一年四季
都很美好。
你为什么连这些树,
连一条小木船都不如啊!

……

纪念一座被废弃的文庙


在日夜流淌的长江岸边,
烟囱的黄烟,
为我们缓缓勾勒,
下雪天暮色的凄凉。
一个个榜样都来过了,
一个个完整的暮色也来过了,
就像这幢只剩下十几根大柱子的建筑,
从来没有被我们理解过。
雪地里裸露的铁轨,仿佛穷酸的孤儿,
这穷酸一直延伸到远方,
让我看见那站在枕木上,
两颊落满煤灰的乡下妇女。
她就像深埋在地的灵秀的长窗,
像死去的文庙里砸碎的石碑,
要求我们俯在雪地上回忆,
用这漫天的雪花,用湖面上的两只飞鸟。
它们上下追逐,
像长久以来的失落。
为了抚平这种对立,
一个个榜样都来过了。
攀升的台阶通向的圣贤的所在,
传不下去了,
高耸的杉树融入灰色的天空,
这是我们再也写不出的一首硬朗的诗。
为什么我会不安,
看着那石碑上,
用娴静的书法撰写的“孝”字?
为什么我要注视这自由的雪花?
在暮色一样消歇的大地上,
几扇歪歪扭扭的长窗,
几个砸碎的石狮子,
只是一阵封建的残余。
人们在寂静中交换着蔬菜和钱币,
装卸工把冻僵的猪肉甩向卡车。
白口罩下,为大雪而生的女孩子,
人们依然有为一场大雪而生的眼睛。
在日夜流淌的长江岸边,
寂静的雪花为我们缓缓勾勒着,
这个小城的暮色的凄凉,
这是我们用苦水盼来的一场大雪。

……

悲伤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把我变为恒河,
可以把这老朽的死亡平息,
可以削除一个朝代的阴湿,
我想起柏拉图与塞涅卡的演讲,
孔子的游说,与老子的无言,
我想起入暮的讲经堂,纯净的寺院,
一柄剑的沉默有如聆听圣歌的沉默。
死亡,爱情和光阴,都成了
一个个问题,但不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起曙光的无言,落日的圆满,
而没有词语,真正的清净。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让我忘掉黑夜,
忘掉我的愚蠢,我的喧闹的生命。

……

惭愧


像每一座城市愧对乡村,
我零乱的生活,愧对温润的园林,
我恶梦的睡眠,愧对天上的月亮,
我太多的欲望,愧对清澈见底的小溪,
我对一个女人狭窄的爱,愧对今晚疏朗的夜空,
我的轮回,我的地狱,我反反复复的过错,
愧对清净愿力的地藏菩萨,
愧对父母,愧对国土
也愧对那些各行各业的光彩的人民。

……

暮晚


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树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爱惜自己,
但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清晰,
像江水一样奔流不止……

……

啊,国度!


你河边放牛的赤条条的小男孩,
你夜里的老乞丐,旅馆门前等客人的香水姑娘,
你低矮房间中穷苦的一家,铁轨上捡拾煤炭的邋遢妇女,
你工厂里偷铁的乡下小女孩

你失踪的光辉,多少人饱含着蹂躏
卑怯,不敢说话的压抑,商人、官员、震撼了大宾馆,
岸边的铁锚浸透岁月喑哑的悲凉,
中断,太久了,更大些吧!

哭泣,是为了挽回光辉,为了河边赤条条的小男孩,
他满脸的泥巴在欢笑,在逼近我们百感交集的心灵,
歌唱——是没有距离,是月亮的清辉洒向同样的人们,
我走不了的,我们是走不了的,正如天和地。

……

在江边


在蓝天下,生锈的汽笛冒着几缕烟,
三条铁船已经烂在岸边。
打黄沙的水泥船在江面上驶过,
船上有他们的老婆和一条黑狗。

我们坐在江堤的裂缝上,
看得有点累了,
江水上落日壮观的衰败
静悄悄的,令人感动。

如果这时有人说出了憧憬,
就把他归于江水上的暮色吧,
因为大地本是梦幻,
何必追忆,何必悲痛呢……?!

无名无姓地浪荡吧,
远山含混的轮廓,
在这里,在那里,
又疏忽不见。

……

在湖边


如今,我只是一个坐在湖边的呆男人,
我苦笑着草丛里匆忙奔走的蚂蚁,
也苦笑着因为恼恨跳出湖面的鱼,
我想,它们若有知也会苦笑我——
糊涂,偏头疼,债务深重,因为罪孽记性越来越坏
却永远也忘不了鞭子下猴子的惊魂未定的眼睛。

啊,我看出来了,污水河,甚至一口痰
都像是我自己对自己的反对,
因为万事万物都是我的化身,
在干净、不动、无穷无尽的虚空里,
我们,不得不像画蛇添足,
都在盛年时被肉体的暴乱变成懦弱的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