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理发师


我听过她的哭泣和吵架
轻如小鸟之音
让某个孤单的夜晚充满水气
于是我每路过这家坡上的发屋就想
她那个嗜好酗酒与打赌的丈夫
会不会被伤心的鸟泪淹死

女理发师肯定下岗好几年了
单是那间发屋就改过两回,我清楚地记得
她四十不到的身段比往日更为苗条
只是三块钱的价格一直没变
这不光是男人们头上长出的钞票
还是一门不可估价的艺术
你看她手里那些发光的锥子、剪刀和木梳
日夜不断在男人们头上熟练地游走
象一群有秩序的小鱼
让她看着看着就觉得
活着的日子就是好

……

朋友


朋友活在往事之中
在需要握手与相望的日子
我将回忆不断地掷向空中
那些在飞翔中存活的脸庞
自然的来到眼前
比岁月里老掉牙的长篇大论
更为生动

我独居一隅 和书
守着已经到来的爱情
女儿日渐长大的笑声
象风雨中舞蹈的竹花的飞吻
不时地越过窗户摔到额上
让我体味到生命的迅疾
与偶尔的永恒

想念朋友时就与回忆作伴
过一些温情平静的日子
翻翻书,给她们念几个新句子
或者出门怀着思想
端详一片淡绿的树叶
看它怎样从鸟叫开始
到秋天结束

……

鸽绿园


就把这叫鸽绿园吧
在七楼顶端
面对你开辟的一小片菜地
这最初的意象如微尘
就那么被夏日的微风吹出了黄昏

蓊菜、茄子、辣椒、丝瓜
这些植物都拥有花的心情
从早开到晚
鸽子们在里头散步,成双数
偶尔飞出又飞回

头顶除了天空就是绿
在一只青色的南瓜下我足足站了十分钟
直到小狗一声温柔的呼唤
我才回过神,并对着面前的城市
发出了那声拥挤的叹息

鸽绿园,鸽绿园
你是为这请我喝酒的
我来了,穿过一层厚厚的热气
和木桌一道坐进黄昏
诗歌开始在平行的菜叶上漂流
象条船,搭乘着我们的心愿

……

黄昏


黄昏时你还在途中
歌声传得比秋天更远
鸽子停在更远的的秋天的树上
家园的夕照
如大片红色的羽毛

那个黄昏总会来临
而游牧变得更加寂静
你骑马经过树下
样子如一首歌
黄昏时你仍在途中

牧号唱晚
叶片缓缓地由树上飘落
山的北面
人们沿着怀念上路

……

疑问练习(诗四首)


怎么

你怎么呼吸,在姊妹的子宫里
在祖辈的粪土中

你怎么呼吸,穿著阳光的囚衣
扔在自己的尸首前
你怎么移动

你又怎么替别人行走
拋在朝圣的路上,身段笨拙
你怎么生长也空空如也
你被别人的脚印梯进了昨天

那么,你怎么能饮用风景,怎么能
倾吞收获的季节
如果你成为坟墓或琥珀
你稚嫩的头颅怎么发芽

你怎么覆盖背影,背影就怎么涂抹你
在破晓的时分体无完肤
你从午夜出发,怎么就非得回到午夜
漫长的苏醒怎么得了

婚礼虚拟得怎么样
删节的手术或分娩是怎么回事
你一旦降生为自己的儿女
又怎么嫁给苍老的父亲



是否

是否在飞驰的房屋里眩晕?
一闪而过的身影,灭去自身的身影
是否裸露在起点与终点之间

是否经过了疲倦?如同披衣夜行的鬼
是否太轻薄,没有在交媾中停留?

一个黄昏是否过于悠久?一次日落
是否带走了全部的少年和遗忘?
是否有更多的马匹跑动在器官里?

在旋转的唱片让,灰尘是否远离的中心?
新娘是否比照相册更加焦黄?

一行诗是否就删除了每一吋肌肤
比衰老更快,比回忆更逼真?
一杯鸡尾酒是否就灌满了岁月的距离
是否将微醉的意令切割成光谱?

如果地狱的秋天也长满的玫瑰
那么,真实是否比伪善更可耻?





我睡在谁的墓穴中?是谁
吐出了我的内脏,供人观赏
是谁掳掠了我的肢体,留下我的脚印?

谁生长在我童年,哀悼我的老年?
谁是我的敌人,谁就是我的朋友或者我自己

那么 有谁会在午夜送来花朵?
有谁从我梦中叛逃,一去不返?

谁是趴在我病床上的哪个人
游荡在炎症里,盲目地远眺?
而谁是那个被他发现的人?
可是,谁是那个谁也看不见的人?
或者,那个在边缘之外的人,从地图上
不属于任何色彩的人?

谁杀死谁?谁亲吻谁?谁奸污谁?
谁把谁的牙齿移到谁的嘴里?



哪里

哪里有盖子,哪里就有瓶子
一个人物被一个标签密封
无边的容器往哪里去找

幽暗的阴道通向哪里
永恒的迷宫从哪里开始
哪里是视野之外?哪里
是天堂之上?顺着同一条河流
伤口和子弹在哪里汇聚

飘流的人到哪里去感谢凶手

哪里的鬼不再跳舞
哪里的影子不再尖叫
哪里的屠场变成家园

哪里没有裸露的、色情的翅膀
哪里没有嗜血的鸽子

……

天空和鸟




冬天的长发行将熄灭,风中的鸟
拖得太久,仅仅在一生中灿烂得不够
冬天的独白空空如也
一旦说出,就在彼岸沦为落日

从鸟里看见的天空,尖刻
被鸟放大的天空
羽翼下成长的风暴

遗弃的鸟一刻也不忘记冬天

冬天是让风纠结住的鸟
在一吻中睡姿仓促

□不住的鸟,一览无余
过久的延误在热情之后
被雪灼伤的皮肤,比雪更加苍白

落日无语,正如冬天自己
鸟的死怎样注定一个朝代的兴亡
即使将一些牙齿粉碎,你依然独立



同时有几张天空,从心中飞逝
从修远的不毛之地
从玉体横陈的黑夜

同时有几重城郭,从不眠的强城
从历代的秋季被弃置不顾
真实的刑场由谁见证

瓦砾上的乌鸦比血污更惨烈
乌鸦踩碎的天空
让头颅击落的天空
无穷的天空插入我们

鸟鸦卷起的不再是风暴

血在尘土中流失。找不回肉体的血
吞噬天空的必定是天空的儿女



天空到来的时候,鸟就要喧嚣
叫到天空的背后撒野
红旗招展的时候,人就要挂彩
在鸟的注视下迸裂,扔到远处
天空永远不会裹住

再听一次,从尽头驱赶而来的羊群
它们盛大的哭泣令人疑惑
一旦陷入天空,鸟也同样失真
连羽翼凌乱的天空也退向内心的纯粹
但这一次的天空比鸟更迅速
跳进愈演愈烈的鸟的怀手抱
晴天和暴雨都纷纷远去
虚假的鸟类屹立,蜕去了天空的伤疤

无声的鸟剩在削空的日子里
扑打又一个节日或纪念

……

残片种种


甚么时候你两只耳朵一边挂一只铁桶
每只桶里盛满各种各样耳朵
这些耳朵。也就是平常的耳朵。

透过更多悬挂的铁桶我看见你。

另一些人到密闭的玻璃盒里复制垃圾气味。
蚊子便作一种复杂的飞翔(模仿甲骨文字)
令人担忧。城市依旧很硬很膨胀
很城市很优雅。

(我选择一种平躺姿势以便不撒尿
迫使自己忘记涌向便池那激动人心的瞬间)

大家脸上都涂满糖水泡沫。

没有五官的脸,布满褶皱
潜藏一次有关葡萄胎的卑由遐想
剖开钟面里的数字
比五官更精确

雨停了。让眼睛发痒地从巩膜里流出
像纸一样哭吧(哭得浅薄些)。

我老态龙钟。拖曳蟑螂的腿
风行于父亲的足迹之上
昂起英雄的骷髅。

在泼了一地的光斑里蠕动。

……

关于东罗马帝国的七种隐喻


葡萄园里的雕花瓷杯湿了公主们的丝裙。

但冰冷的钢刀上血型不明。丛林和桥梁为你哀悼:
哦,我的兄弟,我的同类。
今晚我将吞咽你还没啃完的半只瘪芒果。

瓦砾上的蜥蜴也将臣服的愿望化为一丝恐惧。
他用眼珠冶炼出两滴泪水。然后
马蹄踏过干裂的秋野,我的头颅被踢进河床。

夜幕下的大军,焚烧广场的焦灼。但雪崩后
大厦前剩下了一堆烟灰。(模仿抒情诗的意境。)

此刻,风蚀的砖□在时钟里颤抖。
柯达胶卷枯萎成甲壳虫。尿□味
透过壁画后的故事袭来。戒指飘流
如鱼唇的惺惺哭泣。一堆铝矿石妖气氤氲。

有时在普劳塔斯的喜剧幕间放个响屁
用严肃的哲学叹息熟调成一碟鲜美的冷盘。

复活节:大理石十字架或合金铆钉都将制作风筝。
让叭儿狗牵着它们飞出世界帝国。

……

电子游戏




你逃脱的时候,另一个逃亡者开始了
他的旅程。你们相背而逃

另一个你在屏幕前告诫:
请把生命关掉!

逃在赴死的快乐里,你的
不知名的敌手的鲜艳
其丑无比的天空也湛蓝起来

好象梦的果汁一瞬间就泼掉
来不及喝干,就倾倒在血浆里

好象风驰电掣的血比你更焦急
另一些敌手跳跃在你的脚步里

你们相遇了。就是这倒霉的时刻
你在电源面前犹豫不决



射杀鸭子,和晚餐一样简洁。
猎人在猎艳的过程中误伤鸭子
他的枪转向影子的过程。
因方火鸭子本来也就可以没有。

所有的蹼都被枪声的调味所腐败。

临死时的悦耳,夏日的枪声
谁来倾听?谁记得来埋葬?

闪电被击中,它的羽毛
一泻如注。好象思春的少女
爱上湖里的自己。



宝藏和我们,分不出彼此。
为了那些吃不完的金子
睡不完的木乃伊

明天的晨铃今晚就响起!
令人激动的门在头脑之外闪维:
这是陷阱的、幽闭的美。

是水晶,还是头颅
会把我们带向终点?

门在头脑之外,登匙藏在灵魂深处。
一片永远打不开的灵魂
坟墓在生前就已掘好。
空的坟墓,无人租用。

而尸首躺在锁孔中,千年不动。



从刀里出来,就一头扎进拳头
那个脸色惨淡,目不暇接的人
他用无限的恐怖挣扎
那个石头般的人,敲得粉碎!
一路上的花,纷纷刺眼
那个人惊险,那个人春寒料峭
比起我们,他更加虚构
时时自己看不见自己,他用眼泪
烫伤了自己!

从午夜出来,又被白画捆住
那个人情不自禁地喊叫
「……!」他
紧紧握住空气,紧紧地奔跑!

他的衣裳在鸟的追逐中
他脊背在鸟的啜泣中

他的影子痛如刀绞。那个无始无终的人
一直死到不能再死

……

忘掉我们


忘掉我们吧。忘掉
我们割裂的臂膀和腹部。

城邦的火已经熄灭。
谁的子孙将讲述这些寓言?
谁将叹息或歌唱
在夏日里种植风暴?

忘掉我们吧!忘掉这些
尚未编织完的孩童,欢腾地无知
羽毛掩埋于节日之后
曾经的飞翔香气悠远

河散发到极限,那里骨头开放
姐妹们弹奏不尽的世界
(姐妹们被绣到纱幕上
在千年之外悬挂)

忘掉我们。将我们鞭笞
直至整个天穹在酷刑下痛极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