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公共汽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摇摇晃晃
它八面透风,像一个破纸篓
它发出很大声响
像冬天咳嗽着吐不出痰来的糟老头

而我正在呵出热气
让它把窗玻璃搅得一团模糊
我想这样,窗外的冰雪会离我远些

这时我看到对面的女人正在朝我微笑
她的头发很长,垂在脸庞上
在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映照得车厢微微发亮

我不禁有些轻狂
朝玻璃吹气就像吹气球
并且用手指在窗玻璃上写字
我瞥见那个女人一直在朝我微笑
她歪着脖子看我,我心里面暖和极了

而当我抱以微笑,定睛看它
我不禁被它的容貌惊得呆了——

她不仅歪着脖子,而且还歪着嘴唇
她哪里是在微笑啊
你看她的嘴唇歪在一边
向着上下左右伸展扭动
仿佛是在说话,更像是在恶狠狠的诅咒

她真的是在注视着我
眼中充满诡异,仿佛在看冰雪
我匆忙扭过头去,而窗外冰雪连天
一下映入眼帘。

2000/1/7

……

福莱轩咖啡馆·点燃火焰的姑娘

你当然可以坐下
一杯温酒,几盏暖茶
总有人知道你倦了
便有音乐如梦抖落你满身的霜花

做男人不易,这你打小就知道
那年也是初春,寒气逼人
喝醉酒的父亲在院子里一边流泪
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
你说小姐我不喝酒了
你说小姐对不起
从今年开始我才刚刚是个男人

要不然就换杯咖啡吧
乳白色的羊毛衫落满灯光的印痕
爱笑的小姐绣口含春
带火焰的咖啡最适合夜间细品
它来自爱尔兰遥远的小城。

你眼看着姑娘春葱似的指尖
你说小姐咖啡真浅
你眼看着晶莹的冰块落入汤勺
你眼看着姑娘将它温柔地点着

你说你真该把灯灭了
看看这温暖的咖啡馆堕入黑暗的世道
看看这跳跃着的微蓝的火苗
在姑娘柔软的体内轻轻燃烧


1999.3.12,毕业前夕

……

坐在湘江上 (赠海上)

循着鱼腥味
走上大石桥
在残损的栏杆之间
感受黄昏柔软的光线

你在说着关于水的事情
江水来自远方
带来陌生的气息
和遥远的声响

水中有时还有带翅的飞鱼
它将预言洪水
你说你曾见过它
你又感伤地提起去年的大水

那么多的尸体啊
你试图形容大水的声音
接着你说起水下埋没的灵魂
再接着我们陷入深深的寂静

这时便有摩托飞驰而过
在我们身前扬起微尘
穿薄毛衣的姑娘紧贴男友腰身
她甚至回头看了看我们

1999.9.27

……

她叫左慧

她叫左慧
左右的“左”
智慧的“慧”
我们有时叫她“左”
声音洪亮清脆
仿佛回到文革时期
又仿佛她是
穿着绿军装的美丽姑娘
或者有时叫她“慧”
声音一样洪亮清脆
仿佛回到八十年代
在理想主义的温情时刻
这个名字熠熠生辉
当然我们通常还是叫她“左慧”
这时声音略微低缓
但依然生动活泼
洋溢着灵气
让人联想到“秀外慧中”之类
美好的形容词
并且让人进一步想到
她之所以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一定是因为她叫“左慧”的缘故
她之所以会在繁忙的工作之中
还能“扑哧”“扑哧”的
不断笑出声来
就像鱼儿吐出自由自在的水泡
一定也是因为
她叫“左慧”的缘故
那么她在这个
枯燥无聊的排版打字车间
已经工作了整整五年
难道也是因为她叫“左慧”的缘故吗
而当她好不容易脱下车间里的白大褂
换上的却是一套
暗黑色的西装制服
她站在工厂门口
活象一口陈旧的黑匣子在等候认领
这难道也是
因为她叫“左慧”的缘故吗

……

脑袋上的洞

那家伙把这家伙的脑袋上敲了一个洞
于是这家伙以百分之百的速度冲向医院

脑袋上的洞目前正毫不犹豫的坚决的无情

流出这家伙身体里的鲜血

不管这家伙正以百分之百的速度冲向医院
脑袋上的洞总能以相同的速度流出鲜红的
鲜血

因此这家伙在奔向医院的路上
血迹没有一点间隔

你这家伙已经完蛋了
现在你真的应该安静的原地躺下

想想那家伙的样子想想生命存在着的幸福
时光
度过这珍贵的生命最后一刻

但你这该死的家伙坚持
以百分之百的速度奔向医院

值班护士喊来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叫来了主治大夫

等这帮家伙齐了
你已躺在医院墙角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


这时候脑袋上的洞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
因此成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这时这帮家伙围着黑乎乎的洞
看到了你身体里的肠、胃、五脏六腑

这时你身体里的肠、胃、五脏六腑透过这个
黑乎乎的洞
看到了一圈脑袋及医院雪白的墙壁

脑袋上的洞像天窗一样
第一次射进了这个世界的光芒

……

中原

玉米刚刚被掰下
堆在一起
还没运回家

在黄昏的山梁上
有两个人并排蹲在那儿抽烟
没有一句话
像两只静静的鸬鹚在抽烟

……

伟大

一个母亲她真是太弱小与单薄了
她存在着
提着篮子穿过人流去买菜
后又默默回到家里掩上门
她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却有着两个庞然大物的儿子
一个大个子篮球运动员
在场上使万人呼叫
一个大胖子公司老板
掌管着一座大厦与一群员工
我们的想象到一个小小子宫
孕育两个生命为止
其它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其它的事情我们难以想象
一个那么单薄弱小的女人
如何产生出这样两个庞然大物
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之处

……

承受肮脏的能力

一张白纸承受肮脏的能力为0
一朵春天之花承受肮脏的能力
为全部
那是缘自一种深深的爱

应当还女人以清白
在没有世界以前
甚至没有梦想
也没有重力以前的样子
应当把爱都给孩子
追赶他们到孕妇腹内
一直到如一根两头光滑的棒捶

有时真想做一块石头
有坚硬的外壳
也有坚硬的内心
承受肮脏的秘密
连自己也不知道

……

邻家狗的颜色

我曾经告诉过你
他是多么乖顺
(和我一样)
只咬突然的闯入者
像我一样爱着家人的裤脚

亲爱的,不知你忘了没有
连同我房子的地址
如果你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急得直跺脚
如果你快要认为我是个骗子
只要打听邻家狗的颜色
我就坐在那家相同颜色的窗帘后面
剪指甲

……

贵夫人

现在生活的地方曾是一片大海
现在的白天和黑夜在海面起落

那是一个贵夫人寂寞的年代·
贵夫人病了
贵夫人的病就是无止的时光
她的钻戒敲出木头一样的声音
她愈发的瘦了
她说出了爱着的人
被贬为了平民
她走进了医院
踏上了归路
她背后的花园与阁楼
与时间一样的速度倒塌
我现在胸前的饰物
曾经是她雪亮的牙齿
我现在的白天黑夜在海面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