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简》(一)

我喜欢那些散失的灵魂,
在城市的颜颜角角。


我很关心那散失灵魂的人,
他们正为局促的生活不安。


满面是真相的大街,
我知道这是回答的一种。


正如写到的那样,
一些人的生活出现了波折。


一个:
被生活惊呆了的人。


我的解释是∶
他从心底喊了出来。

……

山口道长

没有事,
就到附近看看别人的墓碑,
很多人的墓碑,占满青山。
就象课堂上快速举手的孩子,
再也没给,放下去的机会。


每个人都在上面说了一句话。
(有的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偏好在这话语中穿行,
我喜爱这上面的草。
(有点诙谐,它过于诙谐)



每到夕光西下,
就有一个人要与我说话。
我得过去,我得过去。
多年来,
也差不多成了我的习惯。



这个人,诗人,
写下艾略特般的诗篇,
出版《多重逻辑》、《正诗》,
他死后的每一粒泥土,
每一项与他有关的事,都通了灵性。



我时常听见有人转身的声音,
放眼望去,两棵树却成了遮蔽。
我听惯了人们荒凉的歌,
他们有的表现在一股小旋风,
有的表现在一个幽静的洞穴。



差不多,他们没有死。
我,是个倾听者,
也是个残忍的人。因为,
我已经把他们编号——
一有机会,就揪他们出来喝酒。


注∶山口道长,术士,守陵人。

……

泊可诗

我发现我能单独抚育一个小孩,
以我现有的爱心;
我发现大伙的良心,
恰似山中密集的植物学。



一根野藤,成精,
现身时成一婀娜少女;
满地的落叶,被孔子的几句话吹起、镂色,
泛出俗世的宪政理论。



洞穴是模糊的,
寺庙是不可住人的,
仿佛每人饲一小兽,
有人饲梅花,这不得而知。



峰回可探讨,
渔樵可为父!
天方日不待,半夜我狂人。
半夜,我就是你们。


我已经有六个月身孕?
我可以让一个小树长起来,
在我半月形的腹中。
还可让你们也想一想。


注∶泊可诗,拟牌名。

……

修女朱丽亚的一首诗

阔叶似干瘪的云朵,
变了颜色,
我看见她时已是一年迈老妪;
邻家女儿晶莹似闪光之银鱼,
而她不再信任花以及书信。



早晨起来在长椅上坐下,
白色的长裙被草挂住。
看来她喜欢回忆,
准备了纸和笔,
这样可满足我们文人的虚荣心。



她没有说生活的繁文缛节,
没有写到她偷渡到南非、
在那做了四年矿工后又被转卖到摩洛哥、
土耳其的前夫的性,
有大腿一般的回力。



她喜欢那敲奶酪脆皮的白痴家伙,
一个20年足不出户的神秘人,
每年只画同一幅画。
还有一生只卖一种水果的癫狂症患者,
每周梦游到她床上。



她的电视机脱口说谎,
玻璃一触即溶,
情人一梦即走;
她情感氤氲,
一生一句话如此相象。

……

自我消失法

最近,我在练习室内消失法。
将自己的身体隐隐压缩,变薄。
真我回到原先众多个他我中,
体胳似淡淡的冬日蝴蝶的翅膀。


我感觉我在,他人的印象中,
母亲唤我时现出一册我的影集,
儿子将我描绘成书面义之能手,
他向我,请教一个词语的读音。


我将我读我想和我身边的事,
收走。眼睛锐利的人最多
能看见一枚魔幻石,
还有一些,能辨识我曾经的苜蓿地。


我的妻子记得我皮肤的烟熏味,
我旺盛的性能力。
这时我在一窟石涧中扮小妖,
一会我可能是道士,一会是小市镇。


我的语系,我已经不在了,
我母亲的感官,我走了。
我在书房留下卷卷书页,
我的疾病必将成为舍利子。


如今人们将永恒的概念堵死,
只留肉体消失这么一条出道。
我试着做了做,将自己移走,
但还是觉得,似留有后遗症!

……

秩序

那根胡萝卜状的哈瓦那雪茄在谁的口中?
厄尔尼诺∶它毕竟无法变出灾难的全套脸谱
而那只灵巧的手腕正在洗净自己机油味的虎口
却发现绵羊的隐喻在不明就里地变形

那爱留胡子的叔叔们该躲在哪一个山头!
今天的萨特和罗素们用显微镜取代了
历史悠久的近视镜∶留在边缘会更加有效
作一个阿基米德点来撬一撬硕大的柏拉图晶体

那摆弄按钮的弗兰肯斯提该申请离职∶
用纤长的手指拔动键盘用李斯特般的优雅
标明技术性的最高精确的庄严仿佛圣彼得
广场雪地中
一个忧伤的国王发现哥德式古堡正在被攻占

……

外汇

你的手神经质地握紧面对拒台后
那双习惯于决疑论操作的手触动空气
仿佛一条汗湿的床单的阳光下偶然打出冷颤
不可思议∶证件,签名、身份术语和电子显示牌
可释读的符号们装饰了你周游世界的履历表
你用四个神秘的侧影衡量一切它们
曾希望用不贬值成为未来的神殿中
四根顶天立地的烛台;照亮的世界上
有一件雅戈尔衬衫和一瓶写满东洋文字
的汉代老酒
唉,阳光已铺满了寓言中偏爱的地点
这种富足的微笑正成为共和国的新潮景点

出门右拐∶空间的意识形态坐标简洁明了
忽必烈汗的比萨饼和浮肿的麦当劳

……

外国士兵之墓

没有人给你来送一朵鲜花,
没有人向你来把泪洒,
你远征越过了万里重洋,
现在你只落了一堆黄沙。

你的将军现在也许在晚宴,
也许拥着美姬们在狂欢,
谁会忆起这异国里的荒墓?
只有北风在同你留恋。

故国里也许有你的母亲,
白发苍苍,在街头行乞,
可是在猩红的英雄梦里,
有谁想过这样的母亲和儿子。

现在,到了北风的夜里,
你是不是后悔曾经来杀人?
那边呢,是杂花绚烂的世界,
你这里,是没人扫问的枯坟。

1936年10月4日,于虹桥公墓

……

黄浦江舟中

凉风吹过了横江,
水色映着天光,
我对着滚滚的浊流,
觉得象在我的故乡,
美丽的松花江上。

我想象着,在松花江上
我的黄金的儿时,
就是半自由的时期,
在那“铜帮铁底”的江上
每天还要渡过两次。

我忆起青年的高尔基,
飘泊在伏尔加的船上,
我忆起青年的勒芮,
荡舟在密西西比的河流里,
我想象着沙皇和殖民者的世界。

我望着那两岸青葱,
想起松花江边的沃野,
而,避署场所的那些高楼,
庞大的美孚油厂,汇山码头,
令我想起江沿的满铁公所了。

恒丰纱厂的烟囱突立着,
宛如无数的待命的枪枝,
向着我们在瞄准着。
在云烟尘雾的层中,
象是一涡一涡的毒瓦斯。

伏尔加今昔不同了,
密西西比的河原上,
怕还溅看黑奴的鲜血,
松花江上呢,谁晓得谁
几时没有命,没有衣食?

松花江的原上,
现在,是杀人和放火,
到处洒着民族的鲜血,
受虐杀的,和争自由的血,
在敌人铁蹄下被践踏着。

凉风吹过了横江,
水色映着天光,
我对着那各色各样的船旗,
遥遥地想着我的故乡,
血染的松花江的原上。

1936年7月26日,晚

……

苍白的钟声

苍白的 钟声 衰腐的 朦胧
疏散 玲珑 荒凉的 蒙蒙的 谷中
——衰草 千重 万重——
听 永远的 荒唐的 古钟
听 千声 万声

古钟 飘散 在水波之皎皎
古钟 飘散 在灰绿的 白杨之梢
古钟 飘散 在风声之萧萧
——月影 逍遥 逍遥——
古钟 飘散 在白云之飘飘

一缕 一缕 的 腥香
水滨 枯草 荒径的 近旁
——先年的悲哀 永久的 憧憬 新觞——
听 一声 一声的 荒凉
从古钟 飘荡 飘荡 不知哪里 朦胧之乡

古钟 消散 人 丝动的 游烟
古钟 寂蛰 入 睡水的 微波 潺潺
古钟 寂蛰 入 淡淡的 远远的 云山
古钟 飘流 入 茫茫 四海 之间
——暝暝的 先年 永远的欢乐 辛酸

软软的 古钟 飞荡随 月光之波
软软的 古钟 绪绪的 人 带带之银河
——呀 远远的 古钟 反响 古乡之歌
渺渺的 古钟 反映出 故乡之歌
远远的 古钟 入 苍茫之乡 无何

听 残朽的 古钟 在灰黄的 谷中
入 无限之 茫茫 散淡 玲珑
枯叶 衰草 随 呆呆之 北风
听 千声 万声——朦胧 朦胧——
荒唐 茫茫 败废的 永远的 故乡 之 钟声
听 黄昏之深谷中

1926年1月2日东海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