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绿色之情 ——给美仑山

不知从那里
走来一个孤独的女孩
悄悄踩过青草小径
低低弹诉心弦

默默小山心动
裂开椭圆凹口
以血淋淋绿色之心
呼唤她的灵魂∶

这里有块天地
充满母爱的褐色泥土
任你随时安睡
一望无涯的山海奇景
任你随意采摘
爱我啊!
小山草茸茸的绿手臂伸在女孩的脚心底

上学放学
你骑看单车
吹着我迷恋的口哨示意
我袒着赤裸裸的绿心
占有填满你感情的禁地
每当夕阳向我告别时
我用薄暮的清气沐浴心口
光洁温柔地待你深情注视
徐徐地吹晚风接你
爬上你爱的幽美下颏
闭目屏息地任你独舞
和着相思树林的低音
你舞出我的爱,我的心灵
直至我欢快入睡
你才撩开我的黑纱帐告别

岁月滚深滚固我们的恋情
你寂寞的身影填满我心
你撒野的奔跳震乐我全身
你一唱歌就有我心回应
四面八方地合着你
你一诉说就有我心安慰
吹起心田的凉风摩挲你
卷起额头的彩云伸往你
直至你展露平和的微笑
眺望我们的爱情

我们一起心跳
赞美朝阳的光艳
热情如火地吻红天、海、山庄
你的双颊和我的心魂
你的长裙飘在正午的梦魇里
我的浓绿荫凉你的身体
天天长满野花野草
绊吻着你周身
愿你光润而无半点俗尘

不想那天竟到来
曙光黯淡的清晨你垂头散发地弄狂我神经
你泪望婆娑地滴伤我心眼
谷中寂静待你弹奏这章忧郁
远海轻咽
高云漫漫
群山凝冷
我绿色的心泣裂
你要远离!

我的生命活在你的生命的跃动之中
我不是一堆废土
一些无情长着的孤草野树
那浓郁郁的相思
从你未来前
到你必须离去后
永远摇曳着一山的相思林
每片叶中颤动着
一颗颗绿色的心
衔着千古绿色之情

一九六六、九、二十三

……

几乎停滞的白天

白天会用它
几乎停滞的速度
来折磨企图做白日梦的人

无法闭上眼——
喧哗的城市
会把它的全部重量
死死压在我的耳朵之上

我可以翻身坐起来
重新呼吸司空见惯的东西
却无法说服自己——
一生如此短促
而一天又是如此漫长

……

必 须

我靠展开发黄的稿笺
来展开边角有些磨破的大地
坚硬的枯树,窜起
毫不留情地划痛我的眼睛
但我必须——

我靠缓慢渗出血液,涌出泪
来流出颤抖的湖泊

我靠摸索笔
来摸索你的手指
熟悉的衣裙
悲愤地扑打着我的脸

必须——
我靠紧紧咬住牙
来咬住
正在擦着脸颊滑走的一切
因为这是我们最后的秋天
我们最后的大地

……

站在清晨的大路边

站在清晨的大路边
我感到生命像会飞的云团
像无法安静的溪水
更像这条冬天里的大路
不管刮风下雨
它永远会穿过泥泞向前,再向前
它经过了鱼,经过了猿猴
经过了所有的帝王和奴隶
现在又来经过我们
它有着我们无法探求的方向
我算得了什么
那些伟人又算得了什么
生命只是穿过我们
向前,再向前
像这条一声不吭的大路
我们不过是大路上
转眼就要消融的点点白霜

……

不要惊动那发愣的人

不要惊动那发愣的人
让他深深
陷在自己之中

不要惊动那
带着洞穴到处行走的人

不管他是失足跌下
还是顺着某根绳子
小心地
把自己放到洞穴里

不要惊动那
陷在自己洞穴里的人
让他捂住头的两侧
在那里哭泣吧嚎叫吧

疼痛吧咒骂吧
没有洞穴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上帝他早已苍老
一个是凡高
为了倾听
他割掉了我们所有人的耳朵

……

翻书的时候

翻书的时候,我的手
总是被夹在里面
翻书的时候,我听见了
骨折的声音

薄薄的书页,会突然
变得像倒下来的片片石磨
还是手转眼枯萎
像整个白昼,迅速
退缩成落地的一页日历

薄薄的书页
遮住已经变小的故乡
埋藏了朋友,又把
眼前最后一点黄昏的颜色
无情地卷起

翻书的时候,天空在弯曲
树木在不由自主地旋转
翻书的时候,只要我屏住呼吸
就会再次听到
很多东西折断的声音

……

一条分岔的路

从我的十二楼朝下看
刚好有一条郊区的路
从这里分岔,变成更细的几条
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
它们分别伸向哪里

此刻,我越看越惊
暮色中它酷似一支
早已变得肮脏的手
还在不甘心地向前摸着

仿佛我用旧了的右手
在生活中犹犹豫豫地
摸了三十七年,我怀疑
它并没摸到过任何东西

……

我总能看见

白天试着用各种不同的东西
敲打着我的眼睛
有时是一个人动坏脑筋时的表情
有时是混乱的街道
有时是惊慌窜过的学生

作为安慰
黄昏的暮色则像旧纱布
讨好似的缠绕过来

我想,疼痛的眼眶中
一定被敲打出了另一种眼珠
所以我总能看见
坐在你心中的另一个遮着脸的人
看见白天的裂缝中
积蓄着的沉沉夜色

……

走得太快的人

走得太快的人
有时会走到自己前面去
他的脸庞会模糊
速度给它掺进了
幻觉和未来的颜色

同样,走得太慢的人
有时会掉到自己身后
他不过是自己的阴影
有裂缝的过去
甚至,是自己一直
试图偷偷扔掉的垃圾

坐在树下的人
也不一定刚好是他自己
有时他坐在自己的左边
有时坐在自己的右边
幸好总的来说
他都坐在自己的附近

……

一只山鹰的死

一只鹰
一块长翅膀的石头
如一声落地地雷
跌落在陡峭的崖顶
它以生命划出最后一条弧线
终止在铁青石灰岩上
野花盛开的地方
震颤了峡谷

你听见了吗
它死去了
它的头依然高昂着
紧闭着倔强的勾喙
一双锐利的眼
仍望着人间
它铁钳般锋利的爪趾
紧攫着岩石
双翼紧抱着山和大地
翅膀上每一根羽毛,都有
雷雨击打的伤痕,有暴风雨的回声和
流霞的闪光

只在撕裂的胸肌边
精壮的血
染红了绒毛和天边的云
唯有最后一滴
流出,却不肯凝固
象火种闪烁在长空
并发出芳香
仿佛一阵风吹来
它的生命便会重新燃烧
你看见吗

谁能告诉我
它是怎么死去的
是雷殛?是风暴
什么时候
此刻,世界十分寂静
苍莽群峰匍匐在它的身下
一切都已停止
只有花朵抚摸着它
唤它起来
它的庄严与英武
显示了一个生命的强力与完美

一只鹰
一块长翅膀的石头
砸在大地上
它死去了
把江河源头的闪光
太阳升起、星斗殒落的声音
风的声音
都一齐埋进记忆

把门关起来
山巅,再也不会
印出它矫健翱翔的影子

但对这个骄傲的大地之子
它不愿人知道它死亡
犹如不愿人知道它曾经生存
也不要任何同情和怜悯
只要你从长空,它所划出的鹰隼的弧线
理解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艰辛
就够了
你知道吗

其实,在启明星升起的地方
它仍然和太阳一起飞旋
寂静里,一颗勇敢的灵魂
仍在呼啸远天的雷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