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的隐喻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进入村庄。
那是二十个人走过二十座桥梁,
进入二十座村庄。

或是一个人
走过一座桥进入一个村庄。
这是一支古老的歌
它不会宣泄它自己的意思……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进入村庄。

那是
二十个人走过一座桥
进入一个村庄。

这村庄不愿显露自己
但肯定有自己的意思……

人们的靴子踏上
桥梁的边缘,
村庄的第一座白墙
自果树丛中升起。
我在想些什么?
而意思已逃离自身。

那村庄的第一座白墙……
那果树林……

(孟猛 译)

……

星期天早晨




怡然于披着晨衣,洒满阳光的椅子上
迟迟未动的咖啡和蜜橘,
地毯上一只自在的绿鹦鹉,
这种种乐事搅在一起,冲散了
耶稣殉难的神圣静穆。
她梦魂稍动,感觉到
那古老灾难的黑影逼近,
犹如水波中无声的阴影。
刺鼻的蜜橘和明晃晃的绿翼
仿佛是夹在死者行列中的东西,
蜿蜒爬过广袤的水面,杳无声息。
白昼也如广袤的水面,万籁俱寂,
好让她梦一般的双足
跨过海洋,走向寂静的巴勒斯坦,
那鲜血与坟墓的疆域。



她为何竟向死者馈赠礼品?
倘若神性只能在无声的阴影
和梦中显现,那算什么神性?
为什么她不能从太阳的抚慰中,
从刺鼻的蜜橘和明亮的绿翼中,
从世上其他的醇香和美丽中.
找到弥足珍贵的东西,比如天堂的思想?
神性惟能留存于她心中:
雨的欲念,落雪的心境;
孤独中的悲戚,林花怒放时
难耐的欢欣;以及秋夜湿路上
进发出来的阵阵激情;
念及盛夏的绿叶和冬的残枝
万般欢乐与痛苦便如潮般诵起。
这些才是衡量她灵魂的尺度。



高居云端的朱庇特绝非凡胎。
没有母亲给他哺乳,没有甜蜜的大地
给他神奇的心灵注进万般风情。
他走在我们中间,像一位低语的皇帝,
威严地走在一群红鹿中间,
直到我们贞洁的鲜血,与天国
融为一体,把这种酬劳送给欲望,
那群红鹿看到了酬劳,从一颗星中。
我们的鲜血会白流吗?或许它将成为
乐园的鲜血?这片土地
是否会变成我们想象的乐园?
那时苍天会比现在更友善,
劳作和痛苦,在名份上
仅仅次于万古长青的爱,
而不是现在这般生分而冷漠的一片蓝。



她说:“我心满意足,当苏醒的鸟儿
在飞翔之前,用美妙动听的询问
试探迷雾蒙蒙的田野是否实在;
但当鸟群远去,温暖的田野
也一去不返,那时.何处为乐园?”
这里再也没有预言常往之地,
再也没有出没墓地的老妖怪,
再也没有金色的地府.也没有
曼歌的仙岛,精灵们曾在那里聚集,
再也没有幻梦中的南国,在那遥远的仙山
也没有了浓荫如盖的棕榈,那棕榈
已经凋零,像四月的绿叶过了时令;
或许树叶还会泛青,像她对鸟儿的回忆
以及她对六月和黄昏的渴念,
从燕翼绝妙的比划中抖落。



她说:“然而.在满足中我仍然
感到需要某种不朽的赐福。”
死乃美之母;唯有自她那里
我们的梦和渴望才变得圆满。
虽然她在我们的道路上,
撒下片片遗忘的落叶,
这难堪的遗憾之路,有几段路途
胜利敲响过它黄铜般的声音,或者
爱情发出过温情脉脉的低语!
她让柳枝在阳光下悚悚颤动
为那些习惯于坐着凝视草地的
个个少女重又站起身来。
她使男孩子们在被人遗忘的
盘子里,堆满新采的梅子和梨。
少女们尝后,欣喜地去踏叶漫步。



乐园里难道没有死亡嬗变?
成熟的果子不落?沉甸甸的枝桠
水远沉重地悬空在完美的天空下?
其实酷似我们生生死死的尘世,
那里的河流也在寻找海洋,
却无法找到,那里也有退潮的
海滩,却永远无法感受不可言喻的痛苦?
为什么把梨摆放在河岸两旁,
或者用梅之芬芳把河岸切成两半?
啊,它们应披上我们午后的绸衣,
披上我们的绚烂的色彩,
拨动我们单调的琴弦!
死乃美之母亲,神秘的母亲,
在她炽热的怀抱中,我们让
自己尘世的母亲无眠地等待。



狂热的人群将在一个夏日之晨
在祭奠酒神的仪式上围成一圈
热烈而虔诚地把太阳颂赞,
不把它当作神,只当作“若神”,
裸露于他们之间,如原始生命之源
人群高唱颂歌,宛如天堂圣乐,
发自肺腑,又复归云端;
此起彼伏的歌声,颂扬着
为他们的主人喜爱的风中湖泊,
还有天使般迷人的树林.
以及歌声回荡的深谷山峦。
他们会深刻地体会到,注定一死
的人类的神圣情谊,夏晨般短暂,
他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足上的露珠将使之昭然。



她听到在那片死寂的水面上
一个声音高喊:“巴勒斯坦的墓穴,
不是灵魂徘徊的门廊,
那是耶稣之墓,他安息的地方。”
我们生存在混乱之中,风云难测,
依存着白昼和黑夜的循环,
在荒凉无援的孤岛上被大海
围困,我们没有约束也没有逃路。
鹿群在我们的山林悠闲地漫步,
鹌鹑在我们的四周嘤嘤高鸣,
荒野上的甜草莓已经熟透;
黄昏中孤零空旷的天际
偶尔掠过队队鸽群,
起伏时划出隐约的波浪,
展开双翼,缓缓沉入黑夜茫茫。

(李力译)

……

一首诗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地,
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他呼吸它的氧气,
哪怕这本书在他桌面的尘土中翻身扑腾。

这让他想起他曾多么迫切地需要
一个按他自己的方向去抵达的地方,

他曾多么严重地改组松树林,
更换岩石并在云雾中挑拣他的路,

只为了看见那顺理成章的风景,
在那里他将实现一种无法解释的完成:

在确切的岩石上他的不确切
将发现,最终,眼睛只能观察有边缘的事物,

他可以在那里躺卧,向下凝视着大海,
辨认他独一的独自的家。

……

十三种看乌鸫的方式



1
二十座覆盖着雪的山岭之间
唯一移动的
是乌鸫的眼睛。

2
我有三颗心,
就像一棵树上
停着三只乌鸫。

3
乌鸫在秋风中盘旋,
它是哑剧中不起眼的角色。

4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一个整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乌鸫
也是一个整体。

5
我不知道更喜欢哪个,
歌唱的美
或者暗示的美,
鸣叫时的乌鸫
或者鸣叫之后。

6
小冰柱在长长的窗户上
画满了野性的图案。
乌鸫的影子
在它们之间穿梭。
情绪
在影子里找到了
无法破解的原因。

7
瘦削的哈丹男人,
为什么你们只能想象金色的鸟?
难道你们没看见乌鸫
怎样绕着你们周围女人的脚
行走?

8
我知道高贵的音调
以及明晰的、注定的节奏;
但我也知道
乌鸫与我知道的
有关。

9
乌鸫在视野中消失的时候,
为众多圆圈中的一个
标明了边界。

10
看见乌鸫
在绿光中飞翔
最顾忌音韵和谐的人
也会尖叫起来。

11
他乘着一辆玻璃马车,
穿过康涅狄格。
一次,他突然感到一种恐惧,
他误把行李的影子
当成了乌鸫。

12
河流在移动
乌鸫肯定在飞翔。

13
整个下午都是晚上。
一直在下雪。
而且将要下雪。
乌鸫坐在
雪松的枝桠上。

灵石 译

……

一种平静的正常生活


当他坐下来当他思考,他的位置并不在
他构想的任何事物之中,如此脆弱,
如此缺少光照,如此阴蔽和空虚,

例如,作为其中的一个世界,就像雪,
他成为一个居民,顺从着
寒冷地区的堂皇观念。

就在这儿。这就是年月发生的
地点和时间。这儿,在他屋里在他房中,
在他的椅子上,最镇静的思想渐渐憔悴

而最年老最火热的心被刺破
在黑暗地区的堂皇观念之下——
全都在夜里独自地,在蟋蟀的和声上,

咿咿呀呀的,一个个的,唱着各自的独一性。
没有形式卓越的狂暴。
但他真实的蜡烛绽放着技艺。

……

弹蓝色吉他的人(节选)


1

那人俯身,调校
吉他琴弦。日子青郁。

他们说:“你抱着蓝色吉他;
弹奏的事物并不真实。”

那人笑道;“蓝色吉他上
事物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他们又说:“你弹奏的曲调
必须既高于我们,又是我们自己,

蓝色吉他上的曲调
必须是事物本来的面目。”

2

我弹不出完整的世界,
虽然我用尽了力量。

我歌咏英雄的头颅,巨大的眼睛
古铜色的脸,但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我尽力弹出完整的人。
弹他时几乎傲到了这点。

如果小夜曲
和人——样重要,那么

完全可以说是小夜曲
弹奏蓝色的吉他。

3

啊,请弹作品第一号,
搅动人心中的匕首,

把大脑放到木板上,
挑出刻毒的颜色,

把思想钉在屋门上,
展翅飞向雨、雪,

放出活的音调,
敲击,敲击,把它变为真实,

敲出蓝色的音符,
敲击金属的琴弦……

4

那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它在蓝色吉他上行进。

一根弦上有一百万人?
所有的行为都在,

所有的行为,无论错对,
所有的行为,无论强弱?

情感疯狂地呼唤.
像秋风中苍蝇的叫声,

那么这就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蓝色吉他的声音。

5

不要对我们讲诗的伟大,
讲地下晃动的火炬,

光点上拱顶的结构.
我们的阳光下没有影子,

白昼是欲望,夜晓是睡眠。
什么地方也没有影子。

我们的大地平担,赤裸。 ‘
近有任何影子。诗

超越音乐,必须取代
空虚的天国和颂歌,

我们自己必须在诗中就位,
即便是在你吉他的嘈切声中。
……

26

想象中世界受过浸洗,
世界是海岸,无论声音,形式

还是光明,送别的纪念物,
离歌的回响,岩石,

他的想象总复归于这些,
而后又像一行音符驰入空中,

云间尘沙堆积,巨人
与凶恶的字母搏斗:

麋集的思想,麋集的梦
梦见遥不可及的乌托邦。

山的音乐似乎
不断飘临,不断消逝。

27

海水冲白了屋顶。
大海在冬天的空气中漂流。

北方创造了大海。
大海在纷落的雪中。

这片阴郁是大海的黑暗。
地理学家和哲学家,

清注意。如果不是因为那盐水杯,
不是因为屋檐上的冰柱——

大海不过是嘲弄的形式。
一座座冰山嘲笑

不能成为自己的恶魔,
它四处游荡,改换变幻的风景。

(西蒙 水琴译)

……

内心情人的最后独白


点燃夜晚的第一线光,在房间里
我们休息,为不足道的理由,思忖着
想象世界是最后的善。

因此,这是最炽烈的幽会
只有在这种思想下我们才能集中心绪,
排除一切冷漠,倾心于一件事:

在这唯一的事中,仅有一条围巾,
紧紧裹着我们,既然我们很穷,一丝温暖
一线光,一点力,都有奇迹般的影响,

现在我们互相忘却,也忘却了自己,
只感觉到一种朦胧的秩序,一个整体,
一种知识,安排了这次幽会。

在它生气勃勃的边缘,在心中
我们看见上帝和想象融为一体……
那点燃黑夜的最高烛火是多么难以攀缘。

这同一线光,这同一个心里,
我们蜗居在黑夜的空气中,
那儿,能呆在一起就是满足。

(孟猛 译)

……

雪人


人必须用冬天的心境
去注视冰霜和覆着白雪的
松树的枝桠;

必须冻过很久
才能看到挂满冰的刺柏,
和远处一月的阳光里

粗糙的云杉,才能不因为风声
以及这片土地上
叶子的声音,想到

任何悲惨的际遇,
同样的风在同样的
荒凉的地方,也为倾听者

而吹,他在雪中倾听,
完全不是他自己,看见
一切,以及一切存在中的空无。

灵石 译

……

生命和心灵的碎片


几乎没有什么亲密温暖的事物。
仿佛我们从未作过儿童。
我们坐在屋里,在月光中,
仿佛从未年轻过,这是真的。
我们不应醒来。梦中
一个亮红色的女人将起身,
站在紫色金辉里,梳理长发。
她会沉思地说出一行诗句。
她认为我们不太会唱歌。
另外,天空这么蓝,事物会自己
为她唱歌。她倾听着
感到她的色彩是一种冥想,
最最快乐,但仍不如从前快乐。
留在这里,诉说熟悉的事情。

……

浇水者一瞥

黄瓜口渴了,它们的大片叶子转侧于风。我在晚饭后浇灌它们;橡皮水管盘卷在大黄属
植物附近。风声吹过头脑;当座者在树下就座之际,一朵微笑在他的脸上泛起。语言帮助那
被安慰的东西,沉没的岛屿对我们说话……

这是世界的动物还是蔬菜?
别人爱我们,卷心菜爱泥土,泥土喜爱苍天——一个新时代穿过黑夜临近。更具威胁性,那
么多东西在逝去,那么多纪律已经消失,然而双重花朵中的活力并不畏缩,翅膀围绕那座者
的脸折叠而起。而这些黄瓜叶子是我伸出的大腿和脚趾。

因此我对那热爱你们花园的浇水者的你们说,你们将怎样无水度过这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