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

她永远是一个缓慢而慵倦的姿态。
她不准备吵架。
她没有机警之顾盼,或虎豹过于强大的自信。

危机是因为怀疑生存而失落至光里的影子。
无法挣脱?
但她低头喝水,从不惊疑水如一面巨大镜子。

她也移动时间,
但只选择一种祖传吃箭竹的方式。
她睡得很好。
眼皮下的两团黑晕只象假装失眠的忧郁?

她似乎不把饥饿之后的问题当作问题。
她一直想做一个把高雅保持在笨拙里的成功者?

……

梅会不会嫁掉自己?

那一年的梅开,样子格外安静
但在这个冬天,梅想嫁掉自己
碰上落雪,有了一身纯白婚衣
说起黄道吉日,似乎喜事临近
风里唢呐吹响。娘备下的红头盖
会有一支迎亲队伍,在云里走过
她不可能去想,嫁是不是解脱
不象一些人,把寒冷当一碗苦药
不是的,梅不会喝这样的苦药
也没有必要去做铮铮铁骨
或者以为,嫁掉是省心和自然的事
为什么不呢?冬天这个粗心的郎君
不会在雪地烧一堆柴火
但梅是一个长大的女孩
会悄悄注意某一个男孩
会去一个梦里,跟他幽会
动了春心的,情难自禁,也想亲嘴
一种少女恋爱,会开好看的花
也会拆掉新郎脸上冷冷的针线
一切都是自然,花瓣溢出馨香
她不可能不嫁,这如订好的位置
在浙江某个小镇,有时会落一场雪
在梅花盛开之际,会有一位要嫁女子

……

我从瞬息穿过这枚镜子

被吃的鱼,已不能游在水里
只有它的同类知道游是活着
活是无奈,是吃另一些东西
相对此刻,一切又变得恍如隔世
说话是一枚铁钉,敲进墙壁拔出
没有铁钉,只有铁钉的痕迹
或如一些人说,吃是一种必然
或如另一些说,吃是一种罪过

在镜子前,衣服多余
思考多余。从瞬息,我发现了门洞
不用钥匙。我穿过这枚镜子
抖掉衣服折皱,酱油斑迹
眼前的道路被漂白水洗过
如死了活回来,干净,新奇

想起昨日,鱼刺弄伤喉咙
我发现,我没有穿过镜子
一枚被拔的鱼刺,如警钟般提醒
镜子完好无缺
只剩了喉咙被刺的惊慌
如穿过镜子,找不到影子
昨日晚餐,我确实吃过了鱼

又得面对,如鱼被挂
站在镜子前,我需要灵魂出窍
因为一些心事
又得及时赶回。被无奈弄伤的身子
或如鱼在水,不知道会被捕捉
或如鱼在水,是怕想起被捕捉

……

你用电话约我打猎

你用电话约我。明天树林可以打猎
有皇室的人,有歌星和演员,很皇气
树林里会跑满狗和马匹
你用电话约我打猎。说狐和狍的肉鲜美

我正在阳台看落日。有一只蜜蜂
正找到一个很大的城市
砖块,石头,水泥。没有花朵
你在电话里约我。明天没事正好打猎

我说。让一只蜜蜂飞进肉体
不要阻止这样的假设
蜂的后尾有刺,可以刺痛你
你在电话里说。不说蜜蜂是说打猎

我说可以假设,肉体是一座空房
可以搬进去居住。让经验如泡水书籍
不能翻动,也没有用处
你说我没有听懂。你约我是去树林打猎

你用电话说话。猎枪都是最新款式
射击非常有力。还选了最好路径
我说,试试进自己的肉体打猎
你问我是否大脑发热?你说的打猎只是打猎

……

走裸体海滩

如二十年前的初夜,惊慌失措
如用手提了脚步,去走荷兰海牙
恍惚里,海滩总是歪斜
只当阳光被海的牙齿嚼细
吐了一滩。这可能会不太好?!
没有热带的椰树帆影遮盖
我的脸红耳赤,不该只是天气太热
说不出口的,肯定还有什么的?
这些男女,是没吃过苹果的男女
一丝不挂,胴体怎象褪毛猪只
让我想到用牙齿嚼噬的“吃”字
哦。嘴吧紧闭。鼻子上,眼睛张大
我就如此吃掉一滩裸体
二十年不长慧牙。只用文化道德两种老牙
嚼噬那些亮丽的金发女郎
丰满而闪光的青春,一点点,细细的
特别在孤独的夜,反复嚼噬
包括在城市需要遮蔽的私人部位
在公共场所,跟朋友说到喜恶
讨厌皮肉松弛的裸露。这种长时间嚼噬
一如我现在居住的比利时
经上议院下议院,反复交涉
总算走出一步,用二十年走在荷兰后边
而我的二十年,只走出“吃”的阴影
越过灌木草丛,能不慌不忙去走
一个比利时裸体海滩。也能看到赤诚
开始喜欢被光阴磨损的,衰老真实
至于除去自身遮蔽,大概需要更多日子

……

赶车的错误

如在床头,翻了一本熟悉书籍
在第八或第九页找到喜欢句子
这是一种方法,不需要狐的敏锐
我顺便骑自行车,赶八点火车
去过一个朋友的生日
这个八九点钟的太阳充满活力

骑过一个广场,惊飞十只鸽子
第十一只鸽子被弄伤脚爪
如焦虑的诱惑。我没法抛掉对生的痛感
护送鸽子回家,包扎,养育
那些日子的月台,收走所有缘分
抵达或离开,没有我的目的地

如杂技演员的一个动作,突然断裂
不合情理地发生。如一段故事情节
抵消雪糕一样的激情,难以替代的
造成一个永久停顿:一个人的孤独
没有太阳。蛋糕,蜡烛,默默吹灭
引证一次失约,也有伤害如刀片割开手指

很难相信不履行的探望也是诀别
在奥地利滑雪,朋友跌落雪峪
没有人知道,象鹰还是象石头
但死亡造成一个铁定事实
象十日之后,放飞痊愈鸽子
我没有选择的忧伤,且需要内疚一世

一次经历,同样如翻了熟悉书籍
第八或第九页没有找到喜欢句子
只找到比感悟更神秘的力量
如一个笑容,需要夹杂悲哀情绪
从一个命运的安排,我被支使
为一只鸽子祝福,为一位朋友痛楚

……

私奔 ──写给橱窗里一尊光裸的模特

店主人卸下你的衣服。
卸下两臂的镙丝钉。我发现你伤口平静,
从来不对别人或天气表达对错。
你这一身躯体,是某家工厂的制造。

自行车已锁,冬夜别无风景。
九点过后,雪如鹅毛;城市如盖棉被;
晶莹剔透的,如白瓷隐去破碎声音;
没有惊动车辆行人。

我沿街走过,手握满满的雪;
回头没有脚印。想问:为何只能如此?
别给我标准答案,这不是考试。
刚才郊外还见:稻草人披满雪。

今夜雪在缝补这个世界。
你可以复活。我慢慢撕开橱窗玻璃,
和你私奔。为你接回手臂,
悄悄从今夜的缝隙溜出去------

……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在三个位置
三座房子放出三个孩子

已经不捉谜藏的三个孩子
其实很老了
知道要抢一只椅子

一片阴云经过时
所有的地方黑了一下

首先是椅子跌倒
然后阳光的舌头舔到椅子是三只脚椅子

三个小孩在哭
三个孩子的父母从三座房子出来
三个孩子是被三座房子领回房子

三座房子可以换三个位置
到了明天,三座房子再放出三个孩子

……

电话线断了

电话线断了。星期天十二点后的夜。
想打电话给你。不是想你。
没有其他事。
我正变做点大的人,被围于某空白大银幕。

想打电话给你,没有其他事。
你家电话线断了,我想起
前天星期五的一场暴风雪压断一棵树,
树压断了电话线。我没有打点话给你。

商店关门。公司不上班。
电话线断了。星期六星期天不会有人修理。
我只能幻想你的声音从我四肢走过,
如麋鹿走过原野,如春雨滴落沙地。

你家电话线断了,突然接到你的电话,
恐惧如闪电触痹我。
如收听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你变做魔鬼?我的头发如刷毛般竖立。

我丢了电话。人在扩张,爆裂,
血液如瀑洪不能控制。
你家电话线断了?!感觉扩张了房屋,
我被围于声音汪洋,心里只有恐惧------

……

远不可及的事物

远不可及的不一定不是眼前事物
椅凳桌子,手握的笔,笔下白纸,
我认识三千五千或更多汉字
但捕获不到脑子想象词句
一匹匹麋鹿,一只只白兔,被枪声惊吓
在危岩滑落,奔跳,蒙受危机
直闯世纪之外某个沉静深夜

远的是窗口,厚厚窗帘布
窗外道路,道路连接不知的道路
一些车辆飞速前进,其中一对情侣
要说话,嘴巴活动,象鱼
眼神和忧愁,十分遥远
为要不要生养孩子争吵?
或只诉说工作里小小不愉快?

不是窗外道路或道路上车辆
不是飞速远去车辆里男女
远不可及的,或是身边琐事
朋友间一次争吵,一次相遇
因为孩子的教育方式,夫妻对视
不交谈,不争吵,楼梯上父子碰面
借钱或不借钱?亲戚间的烦恼尴尬
这些象石头,找不到大门进去
不知石头有无政府?有无政策?如何工作?

最后,你拿出一枚硬币
两面图案贴得最紧,距离最远
两个相同者,如果开始行走,向前
不管走多久,或用多长时间
他们永远走不到对方位置
或换个角度。他们只会表示一贯正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