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冬日黄昏
野草散发着凋谢的幽香
眺望远方夕阳的余辉
在一片柔情和伤感的泪水中
我凝视着一池湖水的天空
即将来临的寂静里响起钟声
鸟儿把辉煌的落日尽情颂唱
我就要启程 去遥远的南方
还留下我的梨园和白色的水井
落叶纷飞 梨园的小镇宁静
粉刷过的院墙下蜜蜂沉睡
来临的黑夜啊!我感到你的美
一如所爱的恋人呵
……
野草散发着凋谢的幽香
眺望远方夕阳的余辉
在一片柔情和伤感的泪水中
我凝视着一池湖水的天空
即将来临的寂静里响起钟声
鸟儿把辉煌的落日尽情颂唱
我就要启程 去遥远的南方
还留下我的梨园和白色的水井
落叶纷飞 梨园的小镇宁静
粉刷过的院墙下蜜蜂沉睡
来临的黑夜啊!我感到你的美
一如所爱的恋人呵
……
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
我要先种植一株梨树
就要先找到适宜种梨的春天
就要在春天之前被生出来
生出来后茁壮成长 好好吃饭
父母在 不远游 不经商
不做工 不务农 不做官
不出国 不进官 不进寺院
不进看守所 不近女色 不近人情
不和卖水果的小贩搭腔
不和搔首弄姿的世界搭腔
百无一用 坐怀不乱
怀抱一枚上帝发给的梨核
坐在春天里 坐进春天里
象陷进泥土里的根
哪怕它寸草不生
哪怕它果实累累
始终只想着梨子的滋味
让舌苔守身如玉
咬紧牙关
……
一个已进入民间文学的清代才子,某部
大型字典的主持者,还用他的
踪迹和事迹统治着他的祖籍,出生地,
早期学术活动的场所。
在一片川地的中央,一个小山丘
专门辟作他少年时的读书处。无论
远看近看,都相当灵秀。
披满植被,石材构成小拱桥,
台阶、走道在山上任意伸展,
像几道黑烟,几株古柏腾空而起。
原先那里只有几间瓦房,毁于近代。
门框上每逢过年却仍被贴上红地浓墨对联,
成为相机取景的绝佳点缀。
另一边,一个新修的纪念馆连接着雅致的
庭院。他的八世娣孙在此工作。
平日的访问量为零。多的时候可以
来几辆大车。因为在远祖时代,
越僻静的乡村越比城市高贵。
这使他那位远祖到老都长着
怯弱呆板的娃娃脸,完全不是
馆内悬挂的工笔肖像画的拙劣所致。
旁边他的那位诰命夫人也墨线幽古,
脸色蜡黄,恰当地传达出遗像的
死亡气息。横幅手迹
字体纤弱,毫不怀疑地套用前人的视角,
描摹川地里的风光及农耕图景。
他浩瀚的书卷已无从搜寻,
博古架上摆着几本薄薄的佛经——消闲类书籍。
纸张混浊,有着尘土般的颗粒度。
转完一圈都不需傍晚到天黑。下来后,
我发现这少年的诗歌是纯粹的
现实主义,历代也只有这一种风格。
这整块地方仍只有农业。小河,村庄
的确抒情,并非我们轻浮,土地
只像风景的要素。人也像,比如说,
古代大多数诗人出游时遇到的那类,让你
进屋借宿,出具腊酒腊肉。
他们都还储存已搞不清楚的记忆,
很容易把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这位先人身上。
到夜深关于他的故事还讲不完。
当我到屋后去解手,深不可测的漆黑
与寂静。空中略感雨意,一丛修竹微微摆动。
早晨,我们就河水洗漱,铅云
过阵。整个川地显出了气韵。
我们迫不及待地出发,将
村庄人烟甩在身后。
这个早晨行走在山路间的清旷之感,
惹人长啸,想起来让人神伤。
……
我们的漫游自有它的潜意识。
表面上看,我们更容易被表面的东西吸引住了。
每到一个县城,这是在山区下车
休整的最小单位,你会仅仅因为
初来乍到而获得长足的目光,自大的
野心,想把它们最宝贵的东西
都置于你的征服之列。
它们的确是。美味
和郊区清澈旺盛的河流都代价很低,
因此很容易让你深入到它的最深处
或许那是它们以简洁的人口排演的各类故事,
少许多顾忌,且有那种貌似荒谬的
很快全城都知道了之类的效果,多得会溢到
赶完场懒洋洋走在城外山路上的农民身上。
头一遍穿越它的主要一条街道,
我感到到处都是甜蜜诱惑。仿佛这儿
美好的事物都对需要它的人不制造压力。
许多人已经以他们朴素的成功拥有
宽敞的空间,以及跟每个人都象是熟人的老练心理。
我们也可以闯过临街售卖的拥挤地带而内心平静,
这给我们莫测的身份把快乐暗示。
我抄写各行业门上的对联,大大地
娱乐了一把。我没有洋洋得意,深知
他们这类天真下面布满心机。
我害怕这也包括大街上那些给人频繁打击的女人,
也许都有恃无恐,在散漫和刻薄上面
叫人捉摸不透。还有那些
快要长成的更迷人更毁人的新一代。
只要我们不溜一圈后继续乘车,
我们就住下来,心提得高高的。
这在下午过后街道顿然变空的时分尤为强烈。
我们会朝着它尽头的夕阳一路漫步,将
该翻找的都翻找一遍。
相形之下,当地人对这些已非常熟悉
而且没有经历我们这么生硬的渴望。
……
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枯等时,
都有这样荒唐。
我隐约辩认出了以前的一些处境。
山,很高大,但被中午
消磨得丧失了气韵。
油菜花服着站刑,
白色的菜蝶无声地翻飞,
远处拉着一副电线。
当我闭上眼,充耳不闻的鸟叫声
开始浮出来 ,不倦地破碎。
阳光已很厉害,春天还不能
压住浮尘。也许偶尔过一辆车,
都会给我多一层覆盖。
我需要改正,不能
被惹得一味松懈下去。
同事们,只有你们在按部
就班中开始得到休息。
我躺在路边这绺破旧的茵毯上,
并不惬意,
实属被困不能早点离开。
……
在南方 你曾有过
与一小块色彩四处沾染的背景
共存的时刻
我能在照片上感到阳光的凉意
完好无损的视力屏着息
想潜入眼前的那层明亮
就是她胳膊白里透红
象鸡蛋皮 尚不知下一个动作
看不出那次夜间匆匆的赶路
离开此地密如席纹的灯火 在归途中
刚刚放松 正好赶上年龄
给一个人的胃第一次制造压力
我过来以后 感到似有整个一个省的人
在青黄桔红的山林中出没
这样的事我已无心向往它
驱不散一段黄金街面涌动的阴霾
长不出五官的人们引爆一个个云纹气团
我穿街走巷 想到将此时的状态
加以打量 临近一座摩天宾馆
四周奢侈的空地让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的时间是停滞的 就象
人们每在山路边建起一座石屋
又将它废弃完成了一次无匠心的
对时间的垂吊 在一个落满松针的山脊上
我们渡过了一人停滞的夏日中午
邮政大楼将它门前的实景
微缩成墙上的灰银浮雕
返回又是相机连续卷带的嘶嘶声
我灌满了整条街 我控制不住速度
我坠入门中 日复一日的房间的深井
96 10
……
那些夕阳模糊的夏日傍晚
将我理出来,定格在
路人深深自责的目光里。
就我的资质,一切都算不上疯狂,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这
也并不是非常难以忍受。
我屈从了谁的召唤,他
还是远远赶过去时的漫长时光,
如果那是一种享受?小矮山
向外伸出一个鼻梁,引起
公路急剧转弯,
一下子辨不清了正东与正西。
也许他们就是一体,可又像
只是互相熟悉而已。
老林子里,稀烂的浆果弄脏了
路面。翻到阳坡,
短小的人工林犹如一大片木桩。
他仅用文字做过拘谨的观察。
在一切事情上都顺利,又脆弱,
这也很了不起。话说回来,
我也不敢把自己看成
感受力很强的那种类型,
虽然表面看上去完全吻合。
这种不求甚解的恬静
才显得恬静。满目柳树
没有那么高深纯粹。
桃园扑向远方怀揣喜庆。
我们脸上的激情
明灭不定地熟悉,在
老交情向浪漫转化之际。
98.6.30
……
1935年甘肃的一个庄院过境的队伍
带来了战火、鲜血 震裂了
“形式与本质一样本质的地志学的景观”
给打麦场留下弹坑
把结满黑苔的椽纹墙熏得更黑
让多年来的这个唯一的黎明
没有接上后半夜天籁般的深梦
围攻者向土围子发射炮弹
催促被围困的南方人赶快突围
路口燃起熊熊大火
机枪对准火焰横扫
每一个南方战士记得清狂奔时
脚下的每一条车辙里面的积水
在这之前的一天他们藏身一个土堡
从一个小穴孔看到歪斜的天空
交汇的坡线一群当地的士兵
排成稀稀拉拉的一列纵队经过
吓坏了坡地上的牛羊和民歌
每一个突围出来的战士如果重新
汇入被打散的队伍
刚才的战斗就不只是一场恶梦
他的身后还有一百场战斗
队伍行走不远,突然地断路绝
一个大峡谷披着晨纱薄雾
座座村庄就像在水底摇曳飘荡
苍黑的槐树溶解敷上色彩
他们就像莅临一个天井
每年正月我们向北穿过由山东而来
向偏西北摆动的那条著名的苹果带
爬到山谷前的最高点上,大汗淋漓
这是哪一条已沉入地底的河流的旧巢
我们能看到对面山坡上姨婆家的黑色大门
许多层架板上的一只黑罐
阳光温热地抚摩着那未凿的士、塑造的土
十点钟后对准这宁静开始锋利
鸡又跑又叫 亲戚到
1996.5
……
故乡
当我写下∶故乡,不仅仅意味着乡情、失眠
思念和泪水……还有那些无可避免的伤痛
比如庄稼地里一千条蠕动的青虫
比如歉收时节中一千双欲哭无泪的眼睛
秋凉了。我看到比黄花清瘦的妹妹
不到十八岁就披上了半喜半悲的嫁妆
天晴落雨。父亲的风湿关节又开始发芽
他的胃,被生活的雨水洗白
被村庄、粮食和土地绞得一阵阵地疼
我记得奶奶的生命之烛,被风吹灭的那个
夜晚
她在哮喘∶剧烈。持续不断。多少年来
她就这样一声声地咳、咳。直到用尽一生
也没有把生活的暗伤∶那些肺部的淤血
一口口地吐出来……
纪念
这个夜晚奶奶睡去了∶平静而安详
她躺下去的时候,不再有半点声息
几十年的光阴,可以简单地描摹为一天∶
她忙碌。喘息和流泪。为五谷丰登祈祷……
她压抑不住地喀血,让我看到她咬碎的牙
关
她的胃痛、风湿症和肺部的阴影
所以,这个夜晚我相信她仅仅是需要休息
她睡去了,匆匆地
甚至来不及跟我们道一声“晚安”
铁匠二叔
他五十多岁了,双鬓积雪
国字的脸,象一块淬火后的青铁
我叫他二叔,别人叫他熊铁匠
他拉动风箱,呼哧呼哧地响
象他的喘息,把生活的火焰吹得旺旺的
铁满面通红。他抡锤就打
叮叮当当∶那是在一声声地
敲打着他的关节炎、偏头疼和体内的骨头
有时他一锤击下∶竟然无声无息
那一定是击中了他内心的痛
三十年了,他的两个女儿早就远嫁他乡
一个儿子,是他精心打制的锄头
刨开了泥土下的秘密,并把家谱种下
而他,则把自己打制成一柄薄薄的刀
只轻轻一下,就给生活划下了一道小小的
伤
向内的叙述
2002年∶农历七月。大雨汹涌着节令
象十万呼啸的马群,扬起我们内心的尘土
整整一月,大雨不舍昼夜
雨声哗然,弥漫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叹息
还有田里扬花的水稻,那些生病的孩子
正在一声声地呻吟呢……
谁在一根根地抽着旱烟
让生活的怨气蓄满内心悲伤的肺叶∶
“对于生存,我们忍了又忍……!”
谁又把扫帚焚烧?然后净手燃香
献上刀头和酒,供奉她身体内的神
她在请神昭示∶何时大雨停息,阳光普照?
她越来越低的祈祷声,象泪水一样湿润
最后她站起来,听着啪啪的雨声
忽然感到一阵阵地疼∶那些雨滴
象透明的钉子齐唰唰地钉进他的体内
赶集回来
那些回家的人群走在黄昏的前面
他们风中浮动的面孔,炭火一样地
半暗半红
马匹在前,它们驮着化肥、粮食和酒
还有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的佐料
常常把日子调配得苦苦的
行人在后∶方言。放荡的笑
那个满面红光的酒糟鼻,话最多
他一定又在街边的小酒馆里,把他的胃
象海绵一样地接上劣质的包谷烧
也有人沉默着,双眉紧锁
银行的催款单,还是政府的白条
都骨头般地噎在心里
而有谁注意到∶更晚归的人还在途中
这群归巢的鸟,它们暗敛的翅膀
将在今夜收藏起多少露水和星光
村庄
象巫师施法的土碗∶小小的村庄
盛放着千百年来的风水、八卦和宿命
被人们供在岁月的神案上
灾难、疾病、打工的背影……
这些,让我看到生活的旧抹布、洗洁精
也擦不去碗上的油污和灰尘
经受摔打,缺了一个口
再缺了一个口。但小小的村庄
这只巫师施法的土碗,却始终没有破碎
始终容纳着亲人们微热的光阴、泪水和信
心……
大田坝
我内心里突的一滴血液。或者
一句母语∶大田坝,小小的村庄
我浩大的生命的地理
一盏马灯从夜色中闪出来,岁月也闪出来
让我看到自己还未长大的童年∶牧马打柴
口含童谣,我细声细气地唱
把白天唱白,把黑夜唱黑
而我热爱的乡亲们走在农历的背后,默默
无声
他们把无法治愈的关节炎、偏头疼和风湿
症
装进胃里,一日日地消化着生活的忧伤、
泪水和信心
大田坝,我浩大的生命的地理
我该怎样抚摸你外表的皱纹、茧花和伤口
才能触及你内部中深而又深的疼
大风
大风苍茫。大风苍茫
大抽打着脸庞,象刀子
在时间的深处刻下了记忆和风霜
让一个人的背影更小,衣衫更响
让现实更近了,梦想更远了
大风苍茫。大风抽打着脸庞
象生活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心上
细节
五十多岁的母亲在灯下动作迟缓
手微微地抖着,翻找着一只陶罐里面的东西
似乎在一点点地寻找着时间深处的某些记忆
忽然“啪”地一声,陶罐坠地
破为几块,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针、纽扣、棉团……就象那些流年的往事
全都散开了
她愣了一下,俯身拾取那些打碎的瓷片
拾起一片,却又丢了另一片
这些生活的碎片,是被她怎样一一地拾起
的呢?
最后她才拾起针、纽扣、棉团……
接着她穿针引线,开始缝补衣服
就象给破了又破的生活,一次次地
打上补丁。而她只是轻轻一针
就把我的灵魂刺得鲜血淋漓
回到我的乡下
回到我的乡下∶我必须把我浮华的身份降低
把我沉默的心,放到泥土的最低层
把我在异乡的昵称和普通话一一抛下
然后捡起我土里土气的乳名和乡音
电已经停了好几天,我早就习惯了油灯的
日子
习惯了父亲在夜间的磨牙声,镰一样地
切割着地头的青草。但我不习惯的是∶
母亲头上的风霜和积雪,更深了
甚至她在半夜起床,查看我是否盖好被子
而我在梦中重复着白天的场景∶
在村口,一个孩子用弹弓打鸟
飞出的石子,结结实实地打痛了我的童年
乡村小学
一拨又一拨的老师和学生,进去了
又出来,象地头的庄稼
一茬又一茬地收了,又播下
而我是其中的哪一株麦子?包谷?
或者水稻?我背着兄长们传下来的布书包
蹦蹦跳跳地上学放学,象一只出巢的鸟
又象一粒流星,落进母亲的梦里
这些年来,该走的都走了
某些该留下的,却未能留下来
我五十多岁的父亲,在这里教书三十多年
了
他不动声色地见证着学校的三次修建
从木楼到砖屋,从砖屋到三层的平房
象一个人生命中换上的衣服∶童装。工作
服。老年睡衣
而唯一未变的,是那口青铜的大钟
多少年了,它的声音依旧高亢而洪亮
它被岁月的铁锤一记记地敲打
谁也不知道它被敲打出多少道暗红的内伤
给母亲
请让我写下一个滚烫的词汇,深入你脸上
的皱纹、泪水,和时时发作的胃病、关节疼
请让我掏空身子,装下你一生的
爱情、命运、贫穷,和奔跑的青春
母亲,如果天黑了,灯灭了
就让我取出体内的血为油,磷为火
照着你把春天裁下,把秋天补上
如果夏天旱了,庄稼枯了
就让我的眼泪为雨,还给你一个五谷丰登
而我声带沙哑,怀抱疾病
母亲啊,请原谅我虚弱的肺活量
喊不出我涵容无限的热爱、幸福和感恩
……
隔壁那条圣提姆街的日出
来迟了二个半时辰
因为今天凌晨
一颗汽车炸弹轰裂了半条街
灰扬尘漫中
百来个死者的灵魂
在那儿依依不去
两具童尸在残破的
神坛前摆成
十字架 尚有余温
惊叫声早已切断
哭泣已不是哀恸的
最后表达
我名叫阿索艾肯
麻木的贝鲁特诗人
机械的写着:
这样的戏每天都演
这样的每天都演戏
演戏的每天都这样
演每天都这样的戏
戏的每天都这样演
都这样演每天的戏
都这样演戏的每天
被架空在
枪林
弹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