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街心
大街伸延着像乐曲的五线谱,
人的符号,车的符号,房子的符号
密密排列着在我的心上流过去,
起伏的欲望呵,唱一串什么曲调?——
不管我是悲哀,不管你是欢乐,
也不管谁明天再也不会走来了,
它只唱着超时间的冷漠的歌,
从早晨的匆忙,到午夜的寂寥,
一年又一年,使人生底过客
感到自己的心比街心更老。
只除了有时候,在雷电的闪射下
我见它对我发出抗议的大笑。
1976年4月
……
大街伸延着像乐曲的五线谱,
人的符号,车的符号,房子的符号
密密排列着在我的心上流过去,
起伏的欲望呵,唱一串什么曲调?——
不管我是悲哀,不管你是欢乐,
也不管谁明天再也不会走来了,
它只唱着超时间的冷漠的歌,
从早晨的匆忙,到午夜的寂寥,
一年又一年,使人生底过客
感到自己的心比街心更老。
只除了有时候,在雷电的闪射下
我见它对我发出抗议的大笑。
1976年4月
……
慷慨陈词,愤怒,赞美和欢笑
是暗处的眼睛早期待的表演,
只看按照这出戏的人物表,
演员如何配置精彩的情感。
终至台上下已习惯这种伪装,
而对天真和赤裸反倒奇怪:
怎么会有了不和谐的音响?
快把这削平,掩饰,造作,修改。
为反常的效果而费尽心机,
每一个形式都要求光洁,完美;
“这就是生活”,但违反自然的规律,
尽管演员已狡狯得毫不狡狯,
却不知背弃了多少黄金的心
而到处只看见赝币在流通,
它买到的不是珍贵的共鸣
而是热烈鼓掌下的无动于衷。
1976年4月
……
1 劝告
如果时间和空间
是永恒的巨流,
而你是一粒细沙
随着它漂走,
一个小小的距离
就是你一生的奋斗,
从起点到终点
让它充满了烦扰,
只因为你把世事
看得过于永久,
你的得意和失意,
你的片刻的聚积,
转眼就被冲走
在那永恒的巨流。
2 答复
你看窗外的夜空
黑暗而且寒冷,
那里高悬着星星,
像孤零的眼睛,
燃烧在苍穹。
它全身的物质
是易燃的天体,
即使只是一粒沙
也有因果和目的:
它的爱憎和神经
都要求放出光明。
因此它要化成灰,
因此它悒郁不宁,
固执着自己的轨道
把生命耗尽。
1976年3月
……
我已走到了幻想底尽头,
这是一片落叶飘零的树林,
每一片叶子标记着一种欢喜,
现在都枯黄地堆积在内心。
有一种欢喜是青春的爱情,
那时遥远天边的灿烂的流星,
有的不知去向,永远消逝了,
有的落在脚前,冰冷而僵硬。
另一种欢喜是喧腾的友谊,
茂盛的花不知道还有秋季,
社会的格局代替了血的沸腾,
生活的冷风把热情铸为实际。
另一种欢喜是迷人的理想,
他使我在荆棘之途走得够远,
为理想而痛苦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看它终于成笑谈。
只有痛苦还在,它是日常生活
每天在惩罚自己过去的傲慢,
那绚烂的天空都受到谴责,
还有什么彩色留在这片荒原?
但唯有一棵智慧之树不凋,
我知道它以我的苦汁为营养,
它的碧绿是对我无情的嘲弄,
我咒诅它每一片叶的滋长。
1976年3月
……
苍蝇呵,小小的苍蝇,
在阳光下飞来飞去,
谁知道一日三餐
你是怎样的寻觅?
谁知道你在哪儿
躲避昨夜的风雨?
世界是永远新鲜,
你永远这么好奇,
生活着,快乐地飞翔,
半饥半饱,活跃无比,
东闻一闻,西看一看,
也不管人们的厌腻,
我们掩鼻的地方
对你有香甜的蜜。
自居为平等的生命,
你也来歌唱夏季;
是一种幻觉,理想,
把你吸引到这里,
飞进门,又爬进窗,
来承受猛烈的拍击。
1975年
……
百家争鸣固然很好,
九十九家难道不行?
我这一家虽然也有话说,
现在可患着虚心的病。
我们的会议室济济一堂,
恰好是一百零一个人,
为什么偏多了一个?
他呀,是主席,单等作结论。
因此,我就有点心虚,
盘算好了要见机行事;
首先是小赵发了言,
句句都表示毫无见识。
但主席却给了一番奖励;
钱、孙两人接着讲话,
虽然条理分明,我知道
那内容可是半真半假。
老李去年做过检讨,
这次他又开起大炮,
虽然火气没有以前旺盛,
可是句句都不满领导。
“怎么?这岂非人身攻击?
争鸣是为了学术问题!
应该好好研究文件,
最好不要有宗派情绪!”
周同志一向发言正确,
一向得到领导的支持;
因此他这一说开呀,
看,有谁敢说半个不是?
问题转到了原则性上,
最脑人的有三个名词:
这样一来,空气可热闹了,
发言的足有五十位同志。
其中一位绰号“应声虫”,
还有一位是“假前进”,
他们两人展开了舌战,
真是一刀一枪,难解难分。
有谁不幸提到一个事实,
和权威意见显然不同,
没发言的赶紧抓住机会,
在这一点上“左”了一通:
“这一点是人所共知!”
“某同志立场很有问题!”
主席说过不要扣帽子,
因此,后一句话说得很弯曲。
就这样,我挨到了散会时间,
我一直都没有发言,
主席非要我说两句话,
我就站起来讲了三点:
第一,今天的会我很兴奋,
第二,争鸣争得相当成功,
第三,希望这样的会多开几次,
大家更可以开诚布公……
附记
读者,可别把我这篇记载
来比作文学上的典型,
因为,事实是,事过境迁,
这已不是今日的情形。
那么,又何必拿出来发表?
我想编者看得很清楚:
在九十九家争鸣之外,
也该登一家不鸣的小卒。
1957年
……
也许,这儿的春天有一阵风沙,
不全像诗人所歌唱的那般美丽;
也许,热流的边沿伸入偏差
会凝为寒露:有些花瓣落在湖里;
数字的列车开得太快,把“优良”
和制度的守卫丢在路边叹息;
也许官僚主义还受到人们景仰,
因为它微笑,戴有“正确”底面幕;
也许还有多少爱情的错误
对女人和孩子发过暂时的威风,——
这些,岂非报纸天天都有记述?
敌人呵,快张开你的血口微笑,
对准我们,对准这火山口冷嘲。
就在这里,未来的时间在生长,
在沉默下面,光和热的岩流在上涨;
哈,崭新的时间,只要它迸发出来,
你们的“历史”能向哪儿躲藏?
你们的优越感,你们的凌人姿态,
你们的原子弹,盟约,无耻的谎,
还有奴隶主对奴役真诚的喝采,
还有金钱,暴虐,腐朽,联合的肯定:
这一切呵,岂不都要化为灰尘?
敌人呵,随你们的阴影在诽谤
因为,这最后的肯定就要出生;
它一开口,阴影必然就碰上光亮,
如今,先让你们写下自己的墓铭。
1957年
……
想起那携带泥沙的滚滚河水,
也必曾明媚,像我门前的小溪,
原来有花草生在它的两岸,
人来人往,谁都赞叹它的美丽。
只因为几千年受到了郁积,
它愤怒,咆哮,波浪朝天空澎湃,
但也终于没有出头,于是它
溢出两岸,给自己带来了灾害。
又像这古国的广阔的智慧,
几千年来受到了压抑、挫折,
于是泛滥为荒凉、忍耐和叹息,
有多少生之呼唤都被淹没!
虽然也给勇者生长了食粮,
死亡和毒草却暗藏在里面;
谁走过它,不为它的险恶惊惧?
泥沙滚滚,已不见昔日的欢颜!
呵,我欢呼你,“科学”加上“仁爱”!
如今,这长远的浊流由你引导,
将化为晴朗的笑,而它那心窝
还要迸出多少热电向生活祝祷!
1957年
……
下午两点钟,有一个学习会。
我和小张,我们拿着书和笔记,
一路默默地向着会议室走去。
是春天呵!吹来了一阵熏风,
人的心都跳跃,迷醉而又扩张。
下午两点钟,有一个学习会:
阅读,谈话,争辩,微笑和焦急,
一屋子的烟雾出现在我的眼前。
多蓝的天呵!小鸟都在歌唱,
把爱情的欲望散播到心灵里。
我和小张,我们拿着书和笔记,
走过街道,走过草地,走过小桥,
对了,走过小桥,像所有的人那样……
对面迎过来爱情的笑脸,
影影绰绰,又没入一屋子的烟雾。
笔记要记什么?天空说些什么?
是不是说,这日子如此晴和,
这街道,这草地,都是为了你?
心里是太阳,脚步是阳光下的草,
向下午两点钟,向学习会走去。
1957年
……
我的叔父死了,我不敢哭,
我害怕封建主义的复辟;
我的心想笑,但我不敢笑:
是不是这里有一杯毒剂?
一个孩子的温暖的小手
使我忆起了过去的荒凉,
我的欢欣总想落一滴泪,
但泪没落出,就碰到希望。
平衡把我变成了一棵树,
它的枝叶缓缓伸向春天,
从幽暗的根上升的汁液
在明亮的叶片不断回旋。
195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