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1

纪念日诗章献给战争中死去的人。
但纪念的一代人也在减少和死去,
一半老朽不堪另一半也快要老朽不堪,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2

一块墓碑该怎样打造?一辆汽车熊熊燃烧
在谷门 。一辆汽车烧成黑炭。一辆汽车的骨架。
另一辆汽车的残骸燃烧在另一个地方。
残骸上油着红色的防锈漆,红得
像火焰。残骸旁有一束干花。
干花结成一个纪念的花环,
枯骨构成一个枯骨复活的异象。
在另一个地方,很远,掩藏在树丛中,
一块破裂的大理石碑上刻着一些名字,一枝夹竹桃
遮挡了大部分,就像爱人脸上的一缕长发。
但每年一次那枝条被拂开一旁那些名字得到呼唤,
而蓝天下一面旗帜悬在半杆,欢快地翻卷
像一面拉到杆顶的旗——那么轻盈,那么安逸,
享受着它的色彩,它的风。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3

一个人该怎样出现在悼念仪式?立正还是鞠躬,
像篷布一样坚韧还是像哭丧者一样柔弱,
像罪人一样低头还是仰首藐视死亡,
是两眼翻开像死者一样呆滞,
还是闭上眼睛就像在观测体内的星空?
而悼念的最佳时段是什么?是正午
阴影躲藏在我们脚下的时候,还是黄昏
当阴影延长,就像我们的渴望一样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就像上帝?

4

我们在这种活动应该唱什么?从前我们唱山谷之歌,
“在贝塔阿尔法 和拿哈拉之间,
是谁燃起篝火是谁在这里牺牲。”
现在我知道是谁燃起的篝火
我知道是谁牺牲在这里。
他是我的朋友。

5

我们应该怎样哀悼?按大卫给约拿单和扫罗的挽歌,
“比鹰更快,比狮子更强 ,”我们应痛哭失声。
如果他们真的比鹰更快,
他们会高高翱翔在战争之上,
而不会受伤害。我们可以在地上仰望他们然后说:
“看那雄鹰,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丈夫,这是我的兄弟。”
如果他们真的比狮子更强
他们还能继续作雄狮,不会像人一样死去。
我们可以亲手给他们喂食
并抚摸他们金色的魂灵。
我们可以把他们领养回家,深情地说:
我的儿,我的夫,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我的夫,我的儿。

6

我去参加尤德的葬礼,他被炸弹炸得粉碎,
在很远的地方,一场新战争的新死者。
人们对我说要去一个新的殡仪馆:
“就在那个大奶牛场过去一点。
如果你跟着牛奶的气味走
肯定错不了。”

7

有一次我跟我的小女儿一起散步,
我们遇见一个人,他问我过得怎样我也问他
过得怎样——像《圣经》里说的。后来她问我,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说,“他跟我一起打过仗。”
她点点头又问,“如果他跟你一起
打过仗,那他怎么没死却还好好活着呢?”

8

没人听说过茉莉的果实。
没有哪个诗人赞美歌唱过它。
人人都陶醉地歌唱茉莉的花朵,
它的郁郁浓香,洁白花瓣。
但它顽强的生命力,
像蝴蝶一样短暂像群星一样长久。
没有听说茉莉会结果。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

没有人把希望


没有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别人的梦在我面前都关闭:
我不在梦里。

甚至房间里的声音
也是荒凉的征象,就像蜘蛛网。

身体的孤寂
空旷得容得下好几个身体。

现在,他们正从搁板上取下
彼此的爱。直到搁板空空。

于是,开始了外层空间。

(傅浩 译)

……

奥茨维辛之后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在梵蒂冈的烟囱,白烟滚滚——
是红衣主教们选定了教宗的讯号。
在奥茨维辛的焚尸炉,黑烟滚滚——
是上帝们的枢机团还没有选出
上帝的选民。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灭绝营的牢友在他们的胳膊上烙着
上帝的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
或无法接通,一个接一个。

在奥茨维辛之后,有新的神学:
那些死在“焚烧炉”的犹太佬
就跟他们的上帝一样,
上帝无形亦无体,
他们也无形,他们也无体。



—— 译后记 ——————————————————————————————————————————

翻译这首诗的时候,我很难过,我真的想哭,我停下来很多次,我每一次想重新开始却忍不住颤栗。上帝,如果有的话,或者玉皇大帝,如果有的话,你又在哪里?!作为一个平平凡凡的犹太族退伍军人,阿米亥为所有犹太人一直质询着这个问题:“上帝,你在哪里?”很多原教旨主义的人士认为他邪恶,或不坚定,也许吧,也许,不知道是谁掌握了上帝的奥秘。
——枉死中国人的比这还多,但我们还没有一首好诗写到这一点。

罗池 译

……

我的父亲是上帝

我的父亲是上帝但他还不知道。他给我定下

十大诫律,但却没有雷鸣没有怒火,

没有火柱和云柱 ,而是温柔的

满怀爱意。他的训诫添加了抚摸和婉语:

“你愿不愿”和“请”,同时用同样的语调

吟唱着“记住”和“一定”,以及

在一条诫律和另一条诫律之间

默默的恳求和流泪:汝不可

妄称耶和华你上帝的名,不可妄称。

罗池 译

……

战场上的雨


雨落在我的友人的脸上,
在我活着的友人的脸上,
那些用毯子遮头的人。
雨也落在我死去的友人的脸上,
那些身上不遮一物的人。

( 董继平 译)

……

今天,我的儿子


今天,我儿子在伦敦
一家咖啡馆里卖玫瑰花儿。
他走进前来,
我和快活的朋友们正坐在桌前。

他的头发灰白。他比我年迈。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也许
我认识他。
他曾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傅浩 译)

……

肉体是爱的理由


肉体是爱的理由;
而后,是庇护爱的堡垒;
而后,是爱的牢房。
但是,一旦肉体死去,爱获得解脱
进入狂野的丰盈
便像一个吃角子老虎机蓦然崩溃
在猛烈的铃声中一下子吐出
前面所有人的运气积攒的
全部硬币。

(刘国鹏译)

……

永恒之窗


我曾经在一个花园里听见
一首歌或一篇古代的祝福。

在暗色的树木上面
一个窗口总亮着灯,在纪念

那朝外探视的脸,
而那张脸也

在纪念另一个
亮着灯的窗口。

( 董继平 译)

……

洪水


那个著名的法国皇帝说,哪管我身后洪水滔天!
义人挪亚说,洪水,在我面前;
离开方舟时他宣告,洪水抛在我身后。
而我说,我就正正在洪水当中,
我是方舟和百兽,包括洁净的和不洁净的,
我是一体两性,雄和雌,
我是记念的动物和遗忘的动物,
我是美好世界的葡萄苗子
尽管我不能饮我自己酿的酒。
最后,我将成为一座高高的亚拉腊山 ,孤独而干燥,
肩头扛着一条陌生的空荡荡的方舟
装着一些爱的残羹,祈祷的废料,希望的碎片。

罗池 译

……

当我归来


当我归来我不会得到问候
不管是孩子们的声音,或吠叫的
一条忠实的狗,蓝烟也不会升起
不像传说中的描述。

对于我不会发生什么“当他
举目望去”——如
《圣经》所言——“他目睹了。”

我已经跨越了作为一个孤儿的边界。
很长一段时期来人们称我为
一个退役军人。
我再也不需要保护了。

但是我已经创造了一种干哭
而且创造这东西的人
也创造了世界的结束的开始,
那是爆裂声然后滚滚崩塌然后结束。

罗池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