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海的忧郁


在午后的翠鸟间,灵魂是多么谐和!
在远方海岸的呼啸里多么风平浪静!
树木密丛中的布谷鸟
渔夫们晚餐的神秘时辰
那演奏手风琴的大海
一个女人遥远的渴望之情
那坦胸露乳的女人啊
当记忆进入巢穴
紫丁香用火眼将落日浇淋!

驾一叶圣母之帆的快船
他们出海了,那些百合花的爱慕者
却留连异乡,带着风的祝愿
但这里请看黑夜怎样泼出潺潺的睡意
好象是辽阔海滩上的洁白晶莹的颈项上
那汩汩地奔流的发辨
请看少女之梦的轻尘
为留兰香道贺紫苏所熏染
怎样被散播和漫溢于天空
用奥利安的那支金剑!
在三个十字路口,站着些古代的巫婆
用干枯的麝香草把风点燃
那儿几个苗条的身影在轻盈地摇曳
每人抱者一只密封净水的小罐
安详地,仿佛在走入乐园……
而从蟋蟀的遍野迸溅的祷声中
美人们身披月光隐隐出现
来到午夜的打谷场上曼舞翩缱

啊,一潭波光如镜的净水
神迹在深处漂流
啊,七朵小小的百合花在闪烁!

当奥利安的宝剑回来
它将发现灯下那贫困的食粮
不过是一颗灵魂在星星的灼热的余烬上
它将发现那双伸向无垠的巨手
不过是荒凉的海草,海滩最小的幼子
而岁月则是翠绿的宝石……

啊,翠绿的宝石——
这就是风暴预测者所看到的你
在白日诞生时阻止着光明
宇宙的双眼诞生时的光明啊!

……

疯狂的石榴树


在这些刷白的庭园中,当南风
悄悄拂过有拱顶的走廊,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在阳光中跳跃,在风的嬉戏和絮语中
撒落她果实累累的欢笑?告诉我,
当大清早在高空带着胜利的战果展示她的五光十色,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带着新生的枝叶在蹦跳?

当赤身裸体的姑娘们在草地上醒来,
用雪白的手采摘青青的三叶草,
在梦的边缘上游荡,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出其不意地把亮光照到她们新编的篮子上,
使她们的名字在鸟儿的歌声中回响,告诉我,
是那疯了的石榴树与多云的天空在较量?

当白昼用七色彩羽令人妒羡地打扮起来,
用上千支炫目的三棱镜围住不朽的太阳,
告诉我,是那疯了的石榴树
抓住了一匹受百鞭之笞而狂奔的马的尾鬃,
它不悲哀,不诉苦;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高声叫嚷着正在绽露的新生的希望?

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老远地欢迎我们,
抛掷着煤火一样的多叶的手帕,
当大海就要为涨了上千次,退向冷僻海岸的潮水
投放成千只船舶,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使高悬于透明空中的帆吱吱地响?

高高悬挂的绿色葡萄串,洋洋得意地发着光,
狂欢着,充满下坠的危险,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在世界的中央用光亮粉碎了
魔鬼的险恶的气候,它用白昼的桔黄色的衣领到处伸展,
那衣领绣满了黎明的歌声,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迅速地把白昼的绸衫揭开了?

在四月初春的裙子和八月中旬的蝉声中,
告诉我,那个欢跳的她,狂怒的她,诱人的她,
那驱逐一切恶意的黑色的、邪恶的阴影的人儿,
把晕头转向的鸟倾泻于太阳胸脯上的人儿,
告诉我,在万物怀里,在我们最深沉的梦乡里,
展开翅膀的她,就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吗?

(袁可嘉译)

……

变迁是神,死亡是先知


每一年我们的父亚伯拉罕都带着他的儿子们去摩利亚山,
同样我带着我的孩子去内盖夫丘陵,在那里我打过仗。
亚伯拉罕带着儿子们一路远足。“在这里我叫
仆人们留下,在那里我在山脚下的一棵树上
拴过驴子,而这里,就是这里,以撒我的儿,你问我:
‘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然后刚过了一会儿,你又问第二遍。”
当他们来到山顶,他们歇了一阵,吃东西喝水,
然后他带他们去看扣住了山羊角的那丛小树。
后来亚伯拉罕死了,轮到以撒带他的儿子到这里来。
“在这里我背起柴火,就是这个地方我都喘不过气来,
在这里我问,而我父亲说:‘神必自己预备
作燔祭的羊羔。’ 到了那边,我才明白说的是我。”
后来以撒的眼睛年老昏花了,他的孩子们
领他来到摩利亚山上的同一个地方,为他重述
发生过的一切,他或许已经忘记了的一切。

罗池 译

……

摄影家的方式


摄影家的方式是当他构思一个镜头的时候,
如大海或绵绵不尽的沙漠,
他要找一些大的或者近的东西用在照片上,
一桠树枝,一把椅,一块圆石或者一个屋角,
为了表现无穷,他会忘掉大海和沙漠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爱你的手,你的脸,
你的秀发,你在近旁的说话声,同时忘掉
永无尽头的距离和无穷无尽的终结。
当我们死了,这里又只剩下大海和沙漠和上帝。
我们曾多么喜爱通过一个窗口去观看啊。
别了,远的和近的一切,别了,真实的上帝。

……

在库克拉比大街


在库克拉比大街
我独自行走没碰上这个好人——
他祈祷时戴一顶皮绒帽
他办公时戴一顶丝绒帽,
都飞扬在死者的风中
在我的上空,飘拂在水面
在我的梦里。

我来到先知的大街——空无一人。
而埃塞尔比亚的大街——寥寥数人。我正在
寻找一个地方好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为你填满你孤单的巢穴,
建立一个地方为我的痛苦用我额头的汗水
查对一条道路你会从那里归来
以及你故居的窗户,一个裂开的伤口,
在关闭与开启之间,在光明与黑暗之间。

有烤面包的香气从一个棚屋里面传出,
那是一家店铺人们在那里散发免费圣经,
免费,免费。远远胜过一个先知
曾给这些混乱的里巷留下的一切,
当这一切倾倒在他的身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库克拉比大街我独自行走
——你的墓床在我的背上像一个十字架——
尽管这令人难以置信
一张女人的睡床将成为一种新信仰的符号。


—— 注:————————————————————————————————————————-

库克拉比,Rabbi Kook,当代以色列最有威望的犹太教士之一,在西方也有一定影响,他的儿子也是一个有名的拉比。而值得注意的是,库克拉比是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强硬的激进的正统派,所谓原教旨主义者。

罗池 译

……

甩开对丧失的恐惧


甩开对丧失的恐惧我投入丧失之中的恐惧。
我再也不能待在它们之间在这个小小的
无人地带熬过我永无尽头的日子。
我的手是搜寻的手,试探的手,
祈愿的手,落空的手,
总是摸索在桌面上纸页间抽屉里
柜橱里衣兜里,找到
它们的那一份丧失。用这双
搜寻丧失的手我抚摸你的脸庞
用这双惧怕丧失的手我把你抱紧
摸索着你的眼睛你的唇,就像一个盲人
像是丈量,像是迷失,像是在丈量中迷失。
因为只有惧怕丧失的手才是爱的手。

有一次我在看一个小提琴家演奏,我发现
在他的右手和左手之间仅有的就是那把小提琴,
但这是怎样的一种之间,怎样的音乐啊!

罗池 译

……

我不是那六百万之一


我不是死于浩劫的那六百万 之一,
我也不在幸存者中间。
我不是走出埃及的那六十万 之一,
我是乘船来到应许之地。
不,我不在这些数字里面,尽管我的体内也有火和云,
夜间的火柱和日间的云柱给我指引 。
我的体内也有疯狂的渴望在寻找
紧急出口,寻找软和的地方,寻找裸出的
土地,寻找通向软弱和希望的太平门;
我的体内也有寻找活水的欲望,
与石头静静交谈或者与暴烈的风。
最终,是沉默:没有提问,没有回答。

犹太史和世界史
像两块磨石把我碾碎,有时
成一滩粉末。阳历和阴历
忽前忽后地跳跃,
把我的生命在恒动中设定;
有时我躲藏在它们之间的缝隙,
有时一路跌进这个深渊。

……

阿门之石


在我的桌面有一块石头刻着“阿门”,
一块三角形的碎石来自很多世代以前就被毁坏的
一个犹太墓园。其它的碎片,成百上千,
乱七八糟地散落各处,但一种强烈的渴望,
一种无尽的思念,把它们充满:
名字寻找家族的姓氏,死亡日期在探索
死者的出生地,儿子的名字想查出
父亲的名字,出生日期试图与灵魂团聚
而灵魂希望得到安息。但除非它们
能重新合为一体,否则它们得不到真正的安息。
只有这一块静静躺在我的桌面,在说“阿门” 。
但此刻这些碎片被一个忧伤的好心人
怀着爱怜收集到一起。他洗净它们的一个个污点,
给它们一个一个拍下照片,在一座大厅
要把每一块墓石重新组合成整体,
一遍一遍,一块一块,
就像死者已复活,就像拼图,
像七巧板。小孩把戏。

罗池 译

……

我知道是多么纤细


我知道是多么纤细的蛛丝把我和我的快乐维系,
但凭这些纤细的蛛丝我已经给自己织成一副
坚韧的软甲,用快乐的经线和纬线
为我遮掩裸体并保护我。
但有时我似乎觉得我的生活配不上
包裹我身体的这层皮肤,甚至配不上
我用来攥紧生活的十个手指甲。
我就像一个惯于抬起手腕
窥看时间的人,即便没戴手表的时候。
有时,当最后的水汩汩流出浴缸,
在我耳中也是夜莺的歌唱。

……

敞开关闭敞开


敞开关闭敞开。我们出生之前,万物都敞开
在与我们无关的宇宙。我们活着的时候,万物都被关闭
在我们体内。等到我们死了,万物再次敞开,
敞开关闭敞开。我们尽是如此。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此刻
有千百万人正站在街角
和十字路口,在密林和荒漠,
向另一个指点着该在哪里转弯,走哪条路,
什么方向。他们详细地解说着该怎么走,
到那里最近的路是哪一条,到什么地方可以停下来
再问问别人。那里,然后是那里。
是第二个拐弯,不是第一个,在那里左拐(或右拐),
就在一栋白房子旁边,一棵大橡树右边。
他们解说着,用兴奋的声音,用挥舞的手势
和点头摇头耸耸肩膀:那里,然后是
那里,不不不是那里,是那里,
就像某种古老的宗教仪式。这也是一种新的宗教。
此刻,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死者必复活,
就像一个人想回到一个心爱的地方,总会落下
一些书本,篮子,眼镜,小照片,只是为了
他能找一个借口转回来,所以死者
他们离开了生活也必会回来。
有一次我在秋雾中
来到一座废弃的犹太墓园,但死者并未将它废弃。
那个园丁肯定是花卉和季节的专家,
尽管他不是犹太死者的专家,
但连他都会说:“他们每夜都在练习复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