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如铁的队伍,
空气充满铁球。
淬火水中的铁无色,
粉红的梦留给了枕头。

铁的真理――惯于妒忌的
雌蕊是铁,子房是铁。
铁中的诗歌铁一般地
在分娩的裂口中泪流。

1935年5月22日

……

TRISTIA


在光头之夜的抱怨声中
我掌握了离别的学问。
咀嚼的阉牛们,延期地等待——
城市警觉的最后时分。
而我尊崇那雄鸡之夜的庆典,
此时,抬起道路重荷的悲痛,
含泪的眼睛眺望遥远,
女人的哭泣混淆了缪斯的歌声。

谁能理解“离别”一词的含义,
怎样的分手 我们将面对,
雄鸡的高唱是何谶语,
当卫城在火光中焚毁,
霞光中是怎样全新的生活,
当阉牛还在畜棚中慵懒地咀嚼,
而为何雄鸡,这新生活的倡导者,
在城墙上拍打着翅膀啼叫?

而我热爱纱线的平凡:
梭子飞速来往,纺缍嗡嗡作响。
仿佛天鹅的羽毛,看啊,迎面
赤足的黛丽娅在向我们飞翔!
哦,我们的生活困乏的基础,
语言的快乐如此平淡无奇!
一切曾是往昔,一切又将重复,
只有相识的瞬间让我们感到甜蜜。

就这样吧:一个透明的人体
在纯净的陶盘上仰躺,
尤如平摊的灰鼠的毛皮,
烛光下俯身,姑娘仔细地端详。
并非我们能预知希腊的地狱,
尤如蜡对于女人,铜对于男人一样。
命运只是把我们投入巨大的战役,
而他们应该在占卜中死亡。

1918年

注:TRISTIA为拉丁语,系“哀歌”的意思。

……

森林中圣诞枞树

森林中 圣诞枞树
包着的金箔在闪烁;
灌木丛中 玩具狼们
瞪着可怕的眼睛巡逻。

哦,我预见的痛苦,
哦,我自由的平静,
还有那永远微笑着的
死寂的 天空的水晶。

1908年

……

烛光下甜蜜地思索

烛光下甜蜜地思索
虚幻的自由,
——你首先要和我在一起,——
“忠实”在深夜里哭泣,——

不过 我要把自己人的王冠
恭敬地给你戴上
为了你真诚地听命于“自由”
如同对待法律……

——如同法律,我和自由
签订婚约,因此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
把这轻盈的王冠摘去

我们是否,被遗弃在空地里,
必遭失败而死去,
我们是否为美妙的毅力
和忠诚惋惜!

1915年.

……

尘土的小径通向森林深处

尘土的小径通向森林深处,
四周寂静而又空旷。
故乡,流淌着丰足的泪水,
她睡着,在梦中,像无力的女奴,
等待着未经体验的痛苦。

看这白桦哭泣着开始发抖
有时还会突然地战栗,
阴影覆盖散乱的道路:
是什么在爬动,行走如雾,
是什么引起这种恐惧……

带着骄傲的风度、殷实的表情……
双脚直插于马蹬。
马蹄踏起灰色的尘埃,
车辙使路面坎坷不平……
大家都在驯服的良马上坐定。

他们没有终点。更尖的长矛
在阳光下闪亮。
空气中弥漫歌声和叫喊,
如同金莲花般粗野疯狂,
黑色的眼睛也在放光……

滚开!不要骚扰虚无的快乐
这是垂死的,奴隶的梦境。
很快那新居,盐和面包,
还有农家特产 将会令你兴奋……
快把马蹬用力夹紧!

这伟大的爱情的事业 
很快也将和野兽的力量遭遇!
很快坟墓将覆盖原野,
而蓝色长矛和枯草又将拥抱
并且浸染着粘稠的鲜血!

1906年

注:此诗为迄今为止发现的曼氏最早的诗作之一,当时他年仅15岁,但已显露出夺目的诗歌天赋。

……

梨花和稠李瞄准了我


梨花和稠李瞄准了我——
用散碎的力量把我准确击中。

串串花朵伴着星辰,星辰伴着串串花朵,——
为什么那里双权并存?何处盛开真理的花序?

是花瓣纷纭,还是挥舞手臂——漫天敲打着
空气,它被这白色的链锤摧毁。

可这双重的甜蜜气息难以共处:
它们争斗着,徐徐飘荡——混合,破碎。

1937年5月4日

……

我用细小黄蜂的视力武装自己


我用细小黄蜂的视力武装自己,
它们在吮吸着大地之轴,大地之轴,
我预感到一切,我与它们不得不遭遇,
我是那样熟悉,我会无端地想起……

我不画画,我也不歌唱,
也不摆弄喑哑的琴弓。
我只吸吮着生活,喜欢
羡慕强壮、灵巧的黄蜂。

哦,那该多好,如果它迫使我
绕过梦魇和死亡,
夏日的炎热烫伤空气
听见大地之轴,大地之轴的转动……

1937年2月8日

……

沿着鬼城基辅的街道


沿着鬼城基辅的街道,
不知谁的妻子,在寻找着丈夫,
她那蜡黄的面颊上
没有滑落下一滴泪珠。

茨冈女人没给美女们占卜,
商人之家里小提琴停止演奏,
十字大街堆着烧焦的马匹,
主宰者的利普基散发死亡的气息。

红军们坐上最后一辆电车
向着城外绝尘而去,
潮湿的军大衣高喊着:
“我们还会回来——你们不用怀疑……”

1937年5月

  译注:诗句中的“商人之家”、“十字大街”、“利普基”都是乌克兰首都基辅市内的一些地名。1919年,国内战争时期,28岁的诗人曼德里施塔姆曾住在基辅,在此他结识了许多名人,其中包括文学家爱伦堡,以及自己未来的终生伴侣娜杰日达。当时年仅20岁的娜杰日达的家就位于十字大街与学院附近,距离坐落着肃反委员会大院的利普基不远。有一天,站在她家的窗口,曼德里施塔姆目睹了从肃反委员会大院子拉出的赤裸的死尸,这给他留下了难以泯灭的记忆。这首诗应该是对这段记忆的追述。详细内容请参阅本人译的《著名作家的爱情与希望——曼德里施塔姆与爱伦堡的命运在基辅交叉》。

……

我把这片绿色捧近双唇


我把这片绿色捧近双唇——
这些树叶粘性的誓言,
这些违背誓约的泥土:
雪花莲、槭树、橡树的母亲。

看吧,我变得多么坚强,又多么盲目,
我听命于谦逊的树根,
还有那不太美好的
来自嘈杂公园的眼神?

而癞蛤蟆们,恰似粒粒水银,
用叫声串连为一个球体,
它们化作一根根枝条
以及乳白色臆想的蒸汽。

1937年4月30日

……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这支歌儿开始唱起?
窃贼是否在上面沙沙作响,
蚊子大公是否嗡嗡咿咿?

我不想把任何话语
再一次地诉说一番,
也不想喀嚓划着火柴,
用肩膀去推醒夜晚。

真想一垛一垛地摊开
空气的圆顶,让它受难;
真想把装着和兰芹的袋子
一点一点地撕碎、拆散。

以便找到枯草的鸣啼,
透过草房、梦境和世纪,
寻回已被窃走的
与玫瑰血液的联系。

(吴迪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