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夏日蓝色的黄昏里,我将走上幽径,
不顾麦茎刺肤,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凉渗入脚心,我梦幻……
长风啊,轻拂我的头顶。

我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动;
无边的爱却自灵魂深处泛滥。
好像波西米亚人,我将走向大自然,
欢愉啊,恰似跟女人同在一般。

(程抱一 译)

……

奥菲利娅

1

在繁星沉睡的宁静而黝黑的的水面上
白色的奥菲利娅漂浮着象一朵大百合花,
躺在她修长的纱巾里极缓地漂游……
--远远林中传来猎人的号角。

已有一千多年了,忧郁的奥菲利娅
如白色幽灵淌过这黑色长河;
已有一千多年,她温柔的疯狂
在晚风中低吟她的情歌。

微风吻着她的乳房,把她的长纱巾
散成花冠,水波软软地把它晃动;
轻颤的柳条在她肩头垂泣,
芦苇倾泻在她梦幻般的宽阔天庭上。

折断的柳条围绕她长吁短叹;
她有惊醒昏睡的桤木上的鸟巢,
里面逸出一阵翅膀的轻颤:
--金子般的星辰落下一支神秘的歌。

2

苍白的奥菲利娅呵,雪一般美!
是啊,孩子,你葬身在卷动的河水中
--是因为从挪威高峰上降临的长风
曾对你低声说起严酷的自由;

是因为一阵风卷曲了你的长发,
给你梦幻的灵魂送来奇异的声音;
是因为在树的呻吟,夜的叹息中
你的心听见大自然在歌唱;

是因为疯狂的海滔声,象巨大的喘息,
撕碎了你过分缠绵温柔的孩儿般的心胸;
是因为一个四月的早晨,一个苍白的美骑士
一个可怜的疯子,默默坐在你的膝边!

天堂!爱情!自由!多美的梦,可怜的疯女郎!
你溶化于它,如同雪溶化于火,
你伟大的视觉哽住了你的话语,
可怕的无限惊呆了你的蓝色眼睛!

3

诗人说,在夜晚的星光中
你来寻找你摘下的花儿吧,
还说他看见白色的奥菲利娅
躺在她的长纱巾中漂浮,象一朵大百合花。


飞白 译

……

元音

……

黎明

我吻抱夏晨的黎明。

宫殿前的一切依然静寂,流水止息。绿荫尚未在林路中消失,我走过,唤醒一阵阵
生动而温馨的气息,宝石般的睛瞳睁开[1],轻翅无声地飞起[2]。

第一个相遇,在晨曦洒落的幽径上,一朵花告诉了我它的名字。

我朝金色的瀑布[3]一笑,她的散发飘过松杉林:自那银白的顶端[4]我认出了女神。

于是我一层层揭开轻纱[5],在小路上我挥动双臂。在平原上,我向雄鸡举告了她。
在都市里,她在教堂的钟塔与穹顶间逃匿,乞丐般飞跑在大理石的岸上[6]。我追逐
着她。

在路上,在月桂树边,我以层层轻纱将她环抱,隐约地感觉到她无限的玉体[7],黎
明和孩子[8]一起倒在丛中。

醒来,已是正午。

[1]les pierreries regardèrent: 动物的眼睛
[2]les ailes: 鸟类/夜的翅膀
[3]wasserfall: 德文“瀑布”, 女神的长发
[4]cime argentée: 女神的身影
[5]voiles: 从黑夜身上赢得的分分秒秒
[6]la grand'ville...les quais de marbre: 暗指威尼斯
[7]immense corps: 绝对性和真实性
[8]enfant: “我”的双重身份

(诗阳 译于1995.10.24.虎镇 10.26修订)

……

2009 0 0

醉舟

当我顺着无情河水只有流淌,
我感到纤夫已不再控制我的航向。
吵吵嚷嚷的红种人把他们捉去,
剥光了当靶子,钉在五彩桩上。

所有这些水手的命运,我不管它,
我只装运佛兰芒小麦、英国棉花。
当纤夫们的哭叫和喧闹消散,
河水让我随意漂流,无牵无挂。

我跑了一冬,不理会潮水汹涌,
比玩的入迷的小孩还要耳聋。
只见半岛们纷纷挣脱了缆绳,
好象得意洋洋的一窝蜂。

风暴祝福我在大海上苏醒,
我舞蹈着,比瓶塞子还轻,
在海浪--死者永恒的摇床上
一连十夜,不留恋信号灯的傻眼睛。

绿水渗透了我的杉木船壳,--
清甜赛过孩子贪吃的酸苹果,
洗去了蓝的酒迹和呕吐的污迹,
冲掉了我的铁锚、我的舵。

从此,我就沉浸于大海的诗--
海呀,泡满了星星,犹如乳汁;
我饱餐青光翠色,其中有时漂过
一具惨白的、沉思而沉醉的浮尸。

这一片青蓝和荒诞、以及白日之火
辉映下的缓慢节奏,转眼被染了色--
橙红的爱的霉斑在发酵、在发苦,
比酒精更强烈,比竖琴更辽阔。

我熟悉在电光下开裂的天空,
狂浪、激流、龙卷风;我熟悉黄昏
和象一群白鸽般振奋的黎明,
我还见过人们只能幻想的奇景!

我见过夕阳,被神秘的恐怖染黑,
闪耀着长长的紫色的凝辉,
照着海浪向远方滚去的微颤,
象照着古代戏剧里的合唱队!

我梦见绿的夜,在眩目的白雪中
一个吻缓缓地涨上大海的眼睛,
闻所未闻的液汁的循环,
磷光歌唱家的黄与蓝的觉醒!

我曾一连几个月把长浪追赶,
它冲击礁石,恰象疯狂的牛圈,
怎能设想玛丽亚们光明的脚
能驯服这哮喘的海洋的嘴脸!

我撞上了不可思议的佛洛里达,
那儿豹长着人皮,豹眼混杂于奇花,
那儿虹霓绷得紧紧,象根根缰绳
套着海平面下海蓝色的群马!

我见过发酵的沼泽,那捕鱼篓--
芦苇丛中沉睡着腐烂的巨兽;
风平浪静中骤然大水倾泻,
一片远景象瀑布般注入涡流!

我见过冰川、银太阳、火炭的天色,
珍珠浪、棕色的海底的搁浅险恶莫测,
那儿扭曲的树皮发出黑色的香味,
从树上落下被臭虫啮咬的巨蛇!

我真想给孩子们看看碧浪中的剑鱼--
那些金灿灿的鱼,会唱歌的鱼;
花的泡沫祝福我无锚而漂流,
语言难以形容的清风为我添翼。

大海--环球各带的疲劳的受难者
常用它的呜咽温柔地摇我入梦,
它向我举起暗的花束,透着黄的孔,
我就象女性似的跪下,静止不动……

象一座浮岛满载金黄眼珠的鸟,
我摇晃这一船鸟粪、一船喧闹。
我航行,而从我水中的缆绳间,
浮尸们常倒退着漂进来小睡一觉!……

我是失踪的船,缠在大海的青丝里,
还是被风卷上飞鸟达不到的太虚?
不论铁甲舰或汉萨同盟的帆船,
休想把我海水灌醉的骨架钓起。

我只有荡漾,冒着烟,让紫雾导航,
我钻破淡红色的天墙,这墙上
长着太阳的苔藓、穹苍的涕泪,--
这对于真正的诗人是精美的果酱。

我奔驰,满身披着电光的月牙,
护送我这疯木板的是黑压压的海马;
当七月用棍棒把青天打垮,
一个个灼热的漏斗在空中挂!

我全身哆嗦,远隔百里就能听得
那发情的河马、咆哮的漩涡,
我永远纺织那静止的蔚蓝,
我怀念着欧罗巴古老的城垛!

我见过星星的群岛!在那里,
狂乱的天门向航行者开启:
“你是否就睡在这无底深夜里--
啊,百万金鸟?啊,未来的活力?”

可是我不再哭了!晨光如此可哀,
整个太阳都苦,整个月亮都坏。
辛辣的爱使我充满醉的昏沉,
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如果我想望欧洲的水,我只想望
马路上黑而冷的小水潭,到傍晚,
一个满心悲伤的小孩蹲在水边,
放一只脆弱得象蝴蝶般的小船。

波浪啊,我浸透了你的颓丧疲惫,
再不能把运棉轮船的航迹追随,
从此不在傲慢的彩色旗下穿行,
也不在趸船可怕的眼睛下划水!

飞白 译

《醉舟》写于1871年夏,此时的兰波正在酝酿他的“通灵”说。兰波所谓的
通灵,指的是一种超人的本领,既能看到、听到、感到凡人看不到、听不
到、感不到的东西。他认为杰出的诗人都应该是通灵者,只有通灵的诗人
才能达到“未知”的境界,写出真正的诗篇。而要通灵,就必须打乱自己的
感觉系统,“长期、巨大、有步骤地使全部感官错位”。为此,要用烈酒和
大麻来麻痹感官,在幻觉和梦呓造成的错乱中接近冥冥的真实。

……

童年

……

永别

    已经是深秋!——何必惋惜永恒的阳光,既然我们
立誓要找到神圣之光——远远离开那死于季节嬗替的人。
    秋天。我们的航船在静止的雾霭中转向苦难之港,
朝着沾染了火与污秽的大空下的都城驶去,啊!衣衫槛
褛,雨水浸坏的面色,喝得烂醉,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
的千万种情爱!这吞食无数灵魂、无数尸体的鬼女王,
她决不肯就此罢休,而且亿万死去的灵魂还要接受审判!
我看见我的皮肉被污泥浊水和黑热病侵蚀蹂躏,头发、
腋下生满蛆虫,心里还有大蛆虫辗转蠕动,我躺在不辨
年龄,已无知觉的不相识的人中间……我也许就死在这
里了……可怕的景象!我憎恨贫穷。
    我怕严寒的冬日,因为那是需要安全舒适的季节!
    ——有时我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滩上空布满洁白如雪、
欢欣鼓舞的国度。一艘金色的大船,在我上空有彩旗迎
风摇曳。我创造了应有尽有的节日,应有尽有的胜利,
应有尽有的戏剧。我还试图发明新的花卉,新的星辰,
新的肉体,新的语言。我自信已经取得超自然的法力。
怎么!我必须把我的想象和我的记忆深深埋葬。艺术家
和说故事人应得的光荣已经被剥夺!
    我呀!我呀,我说我是占星术士或者天使,伦理道
义一律免除,我还是带着有待于求索的义务,有待于拥
抱的坎坷不平的现实,回归土地吧!农民!
    我受骗了,上当了?仁慈对于我是否也是死亡的姐
妹?
    最后,因为我是靠谎言养育而生,我请求宽恕。好
了,好了。
    什么伸出友谊之手?到哪里去寻求援救?
                 王道乾译

……

歌唱吧,鸟儿献给玛丽亚·特蕾莎·普里埃特

鸟儿啊,你纯洁的双翼的爱抚

拂不掉我忧伤的回忆。

你纯洁胸膛里的颤音

抒发了嘴唇的多么清晰的激情!

为我歌唱吧,闪烁的鸟儿,

你们在燃烧的森林里召来欢乐,

你们激起了光明的熏醉,

象火舌一样伸向接纳你们的苍穹。

为我歌唱吧,每天诞生的鸟儿,

用你们的呼吸表达尘世的无邪。

歌唱吧,歌唱,带着从我这儿攫走的灵魂

飞升吧,别再回到大地。

祝庆英 译

……

献给一个死去的姑娘

告诉我,告诉我你处女心中的秘密,

告诉我你葬身地下的秘密,

我要知道为什么你现在成了水,

是清新的河岸,那儿一些赤露的脚在用浪沫洗涤。

告诉我,为什么你披散的秀发上,

在你那受到爱抚的芳草上,

燃烧或安祥的太阳

在降下,滑落,爱抚,它抚摸着你,

有如一阵清风吹送着一只鸟儿或一只手。

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心象一座纤小的丛林

在地下等待着不可能飞来的鸟儿,

这整个的歌儿在眼睛上面

在无声地经过时变出梦幻。

哦,你,歌儿啊,献给一个死去或活着的躯体,

献给在地下长眠的美人,

你歌唱石头的颜色,吻我嘴唇的颜色吧,

歌唱吧,就象珍珠母在睡觉或呼吸。

这个纤腰,这忧郁胸膛的微弱的容量,

这无视风儿的飘拂的卷发,这双只有寂静在荡漾的眼睛,

这些如同珍藏在象牙的牙齿,

这阵拂过枯草纹丝不动的微风……

哦,你,欢乐的天空,象浮云般移动,

哦,幸福的鸟儿,你在肩头微笑;

清新的泉水,潺潺流去,同月光一起把你缠绕,

柔软的草地,受爱慕的脚步在上面踩过。

祝庆英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