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码头边

是这种桥头的凝神,
面对着烟雾里的白水,
听任身边千车万车过去,
沉默地注视桥下的流水,
是这种永恒的姿势
给了萨特快乐和绝望?

走路的个个是可敬的市民,
各自盼望着开胃酒和打盹的下午。
有一天凝神的眼睛忽然放了光:
她矮小而苍白,他不断抽着烟,
不说话,缓缓地走向码头边,
苦难使他们慷慨地温柔。

于是准备去做小妇人,
投降给菜市和杂货店,
开始有笑声,开始想锁门,
买了桌灯和窗帘布,
他却死在轮下。没有眼泪,
只有孩子和肺病在身体里生长。

也许得了救,她变成老驼背,
头上包一块黑巾,去服侍一个交际花,
看她在黑礼服上露出白胸膛,
又随手挂上钻石的项链。
你认为她看见了自己,或者
猛然迎面了三十年前的他?

她却只偎着小火炉,
打盹如无记忆的猫。
尸骨早已化泥,孩子长成了水手,
肺上的洞也结了壳,
只有这通往水边小小港尽头,
又看见别人在桥头凝神。

……

他有智慧的眼睛,正直的鼻子,
会说几种语言,也善于茶桌上的絮谈,
一慷慨,他会向你坦白他信仰什么,在半夜忏悔什么,
可是,街坊们,你们认识他么?

十八世纪的文雅与节制,
女人与性,人与兽,时间与石雕,蜘蛛网,
派别与原子,全分裂了,只剩下跑马厅的报告与地缘政治的社论。
可是,街坊们,你们认识他么?

在他的抽屉里藏着什么?
他暗中是吻还是打他的老婆?
在他那关了的门背后
有什么地图,什么山水的速写?

突然间他停住了,惯做姿势的手悬在半空,抓住了空洞的回声……
他看着你又越过你,一个未完成的笑凝固在嘴上。
诱人的城市,千万个明亮的窗子,一下子全黑了。
失去了安全,他听见撕裂的声音,

剥光、刺透、燃烧的声音,
震垮、压平、倒毁的声音,放弃和死亡的声音,
所有时代和所有恐惧的声音,在斗室之内,
他听到了所有的人和他自己的呼吸。

……

异体十四行诗八首

之一

让我们扯乱头发,用冰冷的颊
证明我们的瘦削,你的梳双辫的日子
远了。让我们说:从前的眼睛,
从前的腰身曾经是怎样的细。

但是时间的把戏却使我们快乐:
应该是流泪却换来秘密的欣喜。
你,你是黄昏里太白的衣角,
嬉笑着,却又有异样的缄默。

我们已无需在树旁等候,
无需有不寐的街角的分别,
我们并合,我们看各自眼里的笑。
或者窘迫,我们上菜市去
任受同样的欺凌。我们回来
又同样地胜利——因为我们已经超越。

之二

今夜这野地惊吓了我。唯有
爱情象它一样的奇美,一样的
野蛮和原始。我要找着你,
让你的身子温暖了我的。

我们都不曾有太多的教养,
修建得如那私家的草地,给围墙
安全地拦住了。我们是河水,
在长林茂草,在乱石里回旋。

因此而我更痴心,你的眼睛更黑,
你的,也是我的,泪水更多更快乐。
我们任性而又骄傲,扬着头
走过这些拘束的羊群人群。
然而我们的单纯却已受染,
你看你的衣衫,我的尘土。

之三

我爱灭掉电灯,看烛光下
你脸上的平静和寂寞,还有
你的手势。那样要强,却又
异样地羞。这是你的真实。

我曾在所有的图书里看见你。
幻觉更纯净,加了你胸膛的热,
在我冷冷的饥饿里,安慰了
我在尘土里失去的一切。

但是我们都不愿走进这车马,
看那些粗脖子的母亲们,争吵
在菜市,或者高兴于多偷的洋芋。
我们想要唱歌,但是所有的老成
和眼镜喝止了你,让我规矩,并且
灰了心。你于是成了我的宗教。

之四

我们同要踏出这座门,
但同时踌躇。顾虑如蛇。
你抱了孩子无言地退回,
而我逡巡在陈腐的比喻里。

你的身体要粗要胖,而我
也要带上眼睛,贴近了火炉,
伤风又发脾气,在长长的下午
拉住客人,逼他温我五十次的过去。

但昨天我们还说海行和高山,
和青草地上的漫步和并坐,
还说在所有的行人里,没有一个
痴如我,或有美好的眉眼如你。
存在只是一个假日,来的还远,
去的却触目惊心地近。

之五

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却有
伤感的恋恋,自古就是懦弱,
忧郁却是一种颜色,你的
唇红,我的粗俗的领带和谎。

你看这些广告,灿烂而丰富,
那些白漆的船和灯下的躺椅,
还加上那妩媚的笑。于是我们
听着黑人的音乐而起舞。

烦腻是过分的敏感,那等于
都市将一切的商品和太太的脸,
用灯光照在大的窗里,让乞丐瞧。

而我们坠入了陷阱。我们却又拍手,
因为这片土地还是触鼻地臭,
我们要过去,而这依附却永在。

之六

你以变化惊讶了我。你笑,
你哭,你有转身的衣群曳地,
你又穿了我的长裤在马头前
拆着鞭子,或者系上围腰下厨房。

但我的格式却只有一个。我永远分心
在你和你的影子之间,因为你的
影子便是愚蠢的我。
批评家,你读进了你自己!

说红白的格子不衬出你的脸,
说你的笑声不在灯下格外甜,
说你的朋友们不叫我妒忌,
说你要说的。我站起来,
抚摸了丝样的黑发,将一朵
想象的红花燃在你的鬓边。

之七

我的三分虚假完成了你的爱娇,
完成了你的胜利。你却在
生长和春秋的回旋里,
张着痛苦的惊惧的眼。

所有的给予和损失都过去了,
而你恢复了痴情的笑。
五月的睡眠和九月的长天和水,
你转身,你的眉宇何其清朗!

所以最后的征服是我。我摔脱
尘土,但我仍有暗夜的心跳;
因为我喜欢拉开衣服,露出
白白的胸膛,让旷野的雨淋湿,
淋成病或死亡。但我们又贪图
这份新鲜,这无尽的欢欣。

之八

我们的爱情决不纯洁。天和地,
草木和雨露,在迷人的抒情过后,
就是那泥土的根。你如水的眼睛,
我却是鱼,流入了你生物学的课本。

但孩子并不算是惩罚。一种胜利,
我们在感官的哭泣里忽然亮了闪了。
过去的,要求的,交会在产床上,
但拒绝了不朽,我们拥抱在烦腻里。

为什么用手遮住脸,为什么不看
我那皱眉的忧郁,我那踌躇?
你的腰身拯救了我,我的无神的心。

然而你做着山山水水的梦!
让我们坐上马车,走出东郭的门,
看无尽无尽的绿草,而流下眼泪。

……

恍惚

有一声叮咛
在梦中出没
起身走进厨房
检查煤气开关
打开
关上

吸一支烟
有目光掠过
披衣跟到门外
楼梯里经过一只猫
线索断了

到一个地方爱上了酒
趴在马桶上呕吐
门外有人窃窃私语
国家出事了吗

边吐边想

飘回饭局
全桌无言
有人抚摸我的发丝
我就哭了
桌边传递着纸巾
一张
又一张

又象是诗
是诗人的手在他的书上
翻阅
念了什么听不清楚
我只是笑
纸巾传递
一张
又一张

长安街真冷
我站在路口
瑟索发抖
寂寥的颜色是白色的
城市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卧在荒野里的发愣
我看着时间它看着我
彼此无言
天黑之前我赶回了家
没人等我
耗子仍在客厅
嗑瓜子
新闻联播开始了
我潜入厨房
检查煤气开关
打开
关上

点一根烟
天就亮了

……

三首缺乏想象力的诗

1.连云港1989


在这个小岛西侧,那条石板路,
就是二十年前潮水漫过,只留下鳗鱼、贝壳、和他的硕果仅存的
鞋子的路,
如今,它的两边有两排廉价酒馆。


许多人走过那条路,似乎没有事做。
他们都有着玫瑰红的皮肤,病死的那种,上面布满疤痕和水锈。
他们在酒馆里要来一瓶二锅头,付账,咒骂着儿女的不孝。
然后,就像我们有过的那样,他们会说自己走在云中,
走在美人妙不可言的鬓角唇间,


没有尽头。


他们中间有人说见过他,和他谈起过海,
关于淹死在客厅鱼缸里的小圆镜,镜子里眉清目秀的小情人。
当他在黎明解开缆绳,信马由缰——
飞溅的浪花,像他的后脑勺
在五月的忍冬树下,在群星容颜渐衰的媚眼里
膨胀。“世界地图的漏洞由谁填补?
历代盲人紧闭的嘴唇将在那一个妓女身上
依次张开?”她尚未诞生,已经歌唱;
他尚未出航,却已在卧室的犄角旮旯
寻找到足够的蜜腊。那一朵朵
艳若桃李的浪花,风暴之后,
那一片片拼不成图案的碎玻璃渣子。


2.蜘蛛螺


它很幸运,来到岸上便忘记了鱼美人的秘密,
像不知什么时候被埋葬的铜矛,
落落寡欢,节衣缩食,
陪伴遗失了姓氏的君王后裔
度过一叠没有筹码和歌舞的太平年。


它计算着通往地下河的铁路里程和火车票价,
计算着它的马蹄形小银币在另一世界的
贬值速度。它的骨骼已经石化了三分之二;它在慢慢走近——
冰凉的土地上,容颜
像未亡人在坟头点燃的纸钱,只能飘荡,不能抚摸。


有一天,它听到了鹤嘴锄与页岩合奏的小猫波尔卡。
有一天,它见到了久违的断线风筝。
阳光下没有新鲜的事物:
上帝高高在上,可爱的鱼们在海洋与锦帐里杀伐,
植物像拥抱天空一样不放过一个傻瓜,


而那些考古学者、海洋生物学家、制作工艺品的小商贩,
他们瞧着它。根据波提切利的构思,
它仅仅搂住天鹅绒温暖的脖子;
展览厅的另一侧,那位站在贝壳上的处女无声地抽泣,
为了失去的双臂,也为了因寒冷而不停收缩的小乳头。


3.艾诺娜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为谁采芙蓉]


她叫艾诺娜。在西班牙,这意味着美;
在印度的渔船上,人们称它为被头发缠绕的爱情;
而在虚无的吐火罗语里,它是一根木柴,结结实实。
但这是真的吗?
和她在一起,我看见三匹瘦马拉着“向阳号”汽轮驶下山岗,
夜起小便的男人靠着梧桐树数星星。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贝壳飞上天,变成星星。
屋檐下,麻雀暧昧的眼睛
在另一个艾诺娜胸中奔跑,在没有栅栏的故园 。
我们走向海员俱乐部,她说:
“这只不过是一个名字。
一个区别于其他女人的标记,
用于克服使自己不安的月亮,
也为了适应顾客的心理。”灯寂人静,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老虎还是一头雌鹿时的草原,
那个叫做青山泉的小村庄
以及因战争和气候突变而开始吃肉和生育的童年伙伴。
“和向日葵一样,我也希望变成太阳的影子。”
海员俱乐部对面,月亮摆脱了乌云;
更远些,三三两两的渔船屏住呼吸,像早泄的蝴蝶
趴在慵懒的玫瑰嘴边。


周围的人们成双成对,
酒杯在椭圆形的发光体边缘滑翔而过。
靠着我的肩膀,艾诺娜说:“现在,
我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的衣服和食物是我买的,
我已熟悉在海边的集市上讨价还价。
再来一杯。这是个愉快的夜晚。”
这是个愉快的夜晚,远航的水手忙于洗去风暴的胎记。
面色苍白的侍者偷暇校正了康巴斯石英钟的分针。
午夜零点整,洗手间,
操着不同语言的人像鱼一样进进出出。


我对海边的生活所知不多,
有时散步归来,发现海风吹动窗帘。
忙碌于捕鱼的人大都是移民的后代,
他们挈妇将雏,重新学习微笑和使用适合于海的工具,
庭院前的小片麦地是他们遗传的记忆。
另外一些人,像我,选择这个地方,
选择这间靠海的房子
冥想,或者守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被纸叠的鸟翅
击中,喷出绚若号角的汁液;花园里跳皮筋的
七岁男孩踩碎了鼬鼠的迷宫。
艾诺娜有着尖挺如谬误的乳房,
紫色的花蕾,滑腻的丘形肌肤,轻声细语。


我们躺在床上。黑黑的呢裙,细细的腰,眉毛弯弯。


——我们实在没有力量挽留渔人的谦恭,
没有足够的盐装点妇人,
没有祖荫可以一味拒绝,或者说出使自己脸红的谷物名称。
它们生长在向阳的岩石腹部,
一个挨着一个,像杜少陵的诗集里呕心沥血的韵脚。
赞美归于上帝,晚餐归于尘土,幻想归于室温,
而在海岛的一隅,戏剧的帘幕归于一只手:
艾诺娜握住左边的小半只乳房,
伸向日光灯开关的手像黄金锻造的旗帜,
飘扬在墙壁深处。
“不要破坏你的血统,
不要将种子抛洒在干涸的河床底部。”一个失眠之夜,
一个没有飞行与降落的停机坪之夜。


钟声响了,准备吃饭的人摆出用于交换的饰物,
他们排着顺序,“把我举起来,”一个孩子说,
“让我看看那尚未成熟的富士苹果
是否已夹在语文课本里?”
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帝王、僧侣、和马为伴的军人
是否已经打开珊瑚礁上空的悬梯?
“为了获得食物,”妓女艾诺娜在黑暗中对镜自怜,
“为了获得食物,出卖自己需要某种机敏。”
海员俱乐部的侍者从门前走过,大海中升起的紫色蔷薇赤裸裸地
刺穿了他的眼睛,他在走廊里振臂高呼。


1996.4.16-19 连云港
1996.5.7 北京

……

和一对情侣同居

天洗紫罗衫,黄花伴风眠。贻伞小桥头,柴扉无人关。

无物的房间。

我掀开《这是我的立场》的第7页,好象母猫推开门,皮鞋敲打桌面,轰……

忧郁和难以缝补的衬衣在膝盖骨的左上方对着卧室里的一对男女出神。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我的忠诚的猎狗离开了主人的厨房。
我的妹妹纷纷嫁到远方,从不同的城市写信。


一只鸟飞进来,又飞走了。


你是我的唯一,此刻而非彼时。
为了一场迟到的婚礼我可以舍弃游乐。
而守侯你,我浪费了今夜所有的细雨和烟草,忘记了诺言和玉米的收获季节。


我思索。蜡烛重现光明,纸老虎回到山林。那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谈论生活,背诵誓言,焚烧旧情人的眼泪。


这一切和我无关,我置身其中,不怀好意。
我穿着肮脏的白色短裤,占据了室内最后一张床,只为了看一场皮影。


据说,哲学家失恋之后,洗掉脚上的秽语,面朝大海
说:“我本尘土,充满罪恶。
怜悯我吧,上帝!赐给我权势、金钱、美女以及真诚对待他们的武器。”


天空在那一瞬间绽放七彩莲花。


你究竟是什么?空气?一对情侣中的一个?童年时送给我刺槐花面饼的那个?


无论如何,你和我共同偷窥。
坐在床上,相视而笑。
然而你并不存在。


只有在无聊时我才想到你如花的容颜,如水的温存。
这全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


我在蒙满灰尘的镜子后面寻找你。
我走遍了名山大川,所有漂亮女人的隐秘之处。
我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撒下一粒芨芨草的种籽。


女人观看我的播种动作。
男人躺在床上,唱着:“悲欢离合,总是旧情难忘。”







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吧,我已意乱情迷。


你在书中的故国向我求爱。
你对着窗户纸修饰鬓角。
你赤身裸体在路灯下与持刀歹徒赛跑。


中午12时整。我点燃蜡烛。蝙蝠君临铁皮屋顶。它们嘶咬着,
为了一颗盐粒。光来到水面——


溺水而死的人趴在骡子背上。
因爱而永生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


我看见水银里的花朵和水中的一样,和情人双臂环绕的濯濯童山一样。


我看见得救的人终于得救。
醉鬼从一个门口走向另一个门口。
育龄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争吵、怀孕。


一片浮云堵塞了交通。
凸起的大理石雕像成为孩子的幼稚园。


头发一点一点地变白,你正一步一步地接近河堤。忽然,一阵豪雨——


如果是20年前,我可能不会如此恐惧。因为是婴儿,不懂得罪恶和审判。
枪炮与玫瑰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由于第一次看到血而战栗不已。


漫山遍野的洁净阳光,整齐划一的茂盛道理。
没有身份证。使我飞升的只能是站在二楼阳台,等待隔壁的女护士春光乍泻。
我面对着自由茁壮的祖国。爱冲出水龙头,面对着我。


一道算术题可以推导出三个苹果。
一盒“姗啦娜”可以使我记住你的名字。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在与一对情侣同居的时候,
我是否感觉到拥挤?


“忍耐吧,骄傲的人!”







一个人说谎的时候意味着中年生活的开始。
一朵花所能奉献的只是颜色和形状。


透过哈哈镜,我看见悲伤的你、丰满的你走在男人的谄媚中间。那一刻,我
放声大哭。


来自五湖四海的诗人赞颂你的美貌和贞操,
继而是占有,继而是不可遏止的衰老。


我也是诗人中的一员,厚着脸皮。


东方的海洋里站满了无所事事的青年。
他们挥舞情网,披头散发。他们在捕捉鱼。


七首美丽的《雅歌》之后是一群雪白的妓女。
婚礼的前夜之前是你往返于两个男人孱弱的灵魂。


无言无语,我躺在一对情侣中间,象废弃的诗歌炼金术工厂。


爱过的老歌,我能记住的有几首?


要患麻风病的人离开妻子走向山谷。
已在旅途的人拣起干枯的胫骨。
没有拐杖的丑女人扶着假设的墙皮。


“不要再写下去了!”黑暗中,你在愚蠢的男人怀里向我致意。


你光洁的小腹犹如迷途的羔羊。
你残缺的手臂被图谋不轨者中饱私囊。
你高傲的脖子在众多女人中犹如一根晾衣绳。


然后是你成为了自己。然后是登上通往教堂的两岸直通车。
失业的神甫擦亮意大利皮鞋,欢迎最后一对道德的楷模。


尽管如此,你唤醒了我,使我看到自己的作品:已成人妇的你。
最关心你的人是我。与一对情侣同居,其中一个是你。


95.07.19-21

……

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对话录

马丁路德博士:凯蒂,你现在有一个爱你的丈夫,

让别人去做皇后吧。

凯蒂波拉修女:博士,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吧。

1.七个小矮人对主题的补充说明


雪,或者说某种被中国诗人比喻为盐粒的事物
它是洁白的
它在这出喜剧里沿着牙痛的脚印散步
每天往返七次,从火车站到天堂
枞树上的鸟巢。雪
雪埋葬了我们的花园和菜窖
这样,为了生活
为了度过蛇皮般漫长而娴熟的童话岁月
(这些并不是原因)也许还为了纯洁
我们将被迫侮辱她
——这时,她赤裸裸的。她
也就是雪,在壁炉前展开无辜的虚无
我们七个人,瘦长而饱含求知欲的
瞳孔,欣赏着——


2.幕布之后:虚构与近景


月亮爬上柳树梢
疯疯癫癫的车辙延伸到小镇外
春天还没熟
猎人三五成群
在狗的带领下回到婆娘身上


近景。烛光


赵一练习室内跳高
李四捧着本书,思考


女主人公面对镜子
转来转去,像个陀螺
找不着合适角度欣赏自己的后背


3.最后的晚餐:矮人咏叹调


如果换一个角度,从天花板的方向看
也可以站在蚯蚓的腹部.白雪公主
低头,弯腰
专注于银白色的餐具


涂抹黄油,分发面包
然后问我们谁需要来自中国的绿茶
因为落日和表示绅士
我们都选择了清咖


今天有幸看到皇家剧院的巡回演出
因为是赠票,去得特别早
市民们赶着狗拉雪橇
人声鼎沸。我们发现


舞台上的白雪公主和身边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晚餐的谈话主题
虽然结局像一只袜子
套在不同女人腿上


白雪公主感到厌倦,坐在松木长椅上
仿佛被冲到海滩的泡沫
太熟悉海盗而缺乏恐惧
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看到熟悉而爱的姑娘被城里人赞美
我们兴高采烈,掩盖了彼此的绝望
咖啡在天蓝色的杯子里
明天早晨必须工作,在泥土里


其实我们是七只善良而各有特长的鼬鼠
注定要被一个王子清除
趁着春天还没有到来,我们加班加点
企图使自己长胖长高长人的智慧


4.李四说


上帝作证,伙伴们
当然应该假设他老人家还没有冬眠
耳朵紧贴生冻疮的玻璃


尽管时间一分一秒地衰老
鹿厅的台阶被狗尾草装点
ODUR 恋爱的肉体快乐


尽管美丽的FREYA依旧驰骋魂灵的疆场
她的颈项像秋天的枝条
坚硬,突兀,不止摆向何方


而我们,在BROSIMGA的指引下
能够亲近象牙的玫瑰
由于瞬间而得以逃脱


死亡:忽男忽女的魔术师
然而我们对于爱及爱的对象究竟了解多少
只知道她漂亮,皮肤白皙


在森林里迷路,并且是个花痴
日夜讲述同一个王子有关的故事
BRAGI啊,使枯凋荒凉的树木开花


即使努力,我们也改变不了
烛光闪烁。白雪公主坐在里面织毛衣
上帝与她同在,也与我们一起


5.来客


一个男人走向林中路。


牙科医生。泥土被冻僵了
散发着颤栗的喘息


(它们看见的并不是它们希望的)


他脱着萌动的情欲走向洁白的房间
目标不变。松鼠四窜


他的妻子刚享受过,和她的情人们睡在水边的床上
她醒着,站在门前嗑瓜子


(他敲门,没人听见)


他想她正忙于准备晚餐
在家庭日志上,他应于明天黄昏骑着骏马
穿越积雪皑皑的山谷
但情况变了。


她睡在情人臂旁,睁大眼睛
听着山谷里遥远而黑暗的星辰坠落
不管这种声音发生多少次,她在漫漫长夜里
一次次惊醒,守候——


(天空远离他的诊所。没有病人
他以何为生?何时出生?)


他走了整整一夜,还没走出传说中的森林
他问自己:“我的生命
由于唤醒一个女人,使结局圆满而存在?”


她在浴室里洗澡


(似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皱皱眉头,
要么是错觉
要么是调皮的吴六戏弄她)


她已等了几千年
她说:“我的丈夫不会是七个小矮人吧。”


他没说出那句平凡而能破除魔法的话


6.钱二问白雪公主


今天晚上,你睡在哪张床上
为了避免熟而生厌,我们七个人
排成一排,任你挑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拣回你,建立家庭
嫉妒和情欲使兄弟之间疏远


但为了你喜欢安静的习惯
决斗的地点总是选在花园下面
你可满足?或者说满意?


今夜是与你厮守的最后章节
春天到了,王子将杀死我们
你不再忧愁,花开满枝头


今天晚上,我们采用新的做爱方法
一遍不行可以两遍


7.结束语:白雪公主的独白


我所要申辩的
并不能直达天庭,六翼天使笼罩四野
我用摆设的笔写信,意味着
玻璃得以在空盈的黑暗里展示美
裸体被包裹,虔诚被放纵
午夜时分,四面八方的手伸过来
把我捏成翱翔的花瓶


我所渴求的仅仅是平静地享受食物
远离严寒。在一间没有家具的屋子里,不舍昼夜
回想荒凉的海滩
人回到童贞,花离开枝头
成为书籍或成为妓女
除了身体我一无所有,只能依赖出租它谋生


我所等待的王子终于出现在诗人的客厅
获得他的金子使我复活
获得我的肉体使他畅美
魔法消除,鼓乐吹笙
孩子们离开床,父母拉上窗帘


我所熟悉的小矮人们
勤勤恳恳,本钱虽小但熟能生巧
为了维护种族的声誉
他们张开翅膀,模拟大鸟


我所歌唱的恋爱像蛇一样扭动
蜕皮艰苦,充满激情
新生活呀新方向,我们的领导像太阳


我所要完成的已经在口耳相传里完成
面对观众和配给的丈夫笑脸相迎


我所要说的只不过是:NOT KISS BUT FUCK


95.05.06-11


……

精灵之家(组诗选四)

一、闯入者

闯入者 总是在一侧
就像隔壁的地毯从门下伸入
爬向四壁
就像一扇门向里打开

缓缓抖动的扇子
夏日的火焰
别人的头发
纸上的字迹
盒中的针
餐桌前的第五把椅子
一只断手
无法找到其余部分的皮肉
闯入者那看不见的脸
一如钟表深奥的内部
在安静的同时
总有一种更安静的声音
正在靠近

我总是有所期待地盯着
杯子洁净的内壁
琴弦随时都张着

二、睡眠者

玻璃一样的脸
如一只水母
一片小城之光

黎明的黑暗深处
道路苍茫
和所有相遇的手交错而过
嘴唇张开融化在空气里面
肩膀在被单下了无痕迹
木盆盛满皂液
鞋子陷入沙中
偶然的梦
像野外的床
像一朵花转向无意的方向
你梦见我
梦见我脸上
也长出玻璃
这一切都因为有了风的缘故

黎明时分
道路苍茫
卡车偶尔驶过
你也像树叶上撤落的雨
颤抖不止

三、受伤者

发现你时你已离开水了
你已是一棵树
尾巴忧伤地弯曲的树
手一度冰冷
脚趾发黑如土
口袋里满是霉湿的面包屑
你的刨伤
像一张弓把我们射入
未曾亲临的现场
无人不对你说起你
可你依然一无所知

一只桔子剥开了,遗忘在椅上
一只渡鸦在河中坠落

四、访问者

仅存的手赤裸在桌上
有时颤抖
有时消隐
有时又满含忧伤
仿佛他们明澈的目光
告诉你未知的一切

你被抓进这只手里
像笼中之乌
聆听寂静中
秋天的灯芯缓缓断裂
簧火熄灭
道路上扬起的尘土平静下来
无舌的灵魂
在墙上呈现深蓝的斑点
当你在寂静中听见
血从一根手指
流向另一根手指
你已不能不如是说
玫瑰从何处而来

赤裸的手放在你的耳轮上
桌面早巳冰凉
午餐早已冰凉

……

送斧子的人

送斧子的人来了
斧子来了

低飞的绳索
缓缓下降的砖瓦木屑
在光荣中颤栗

送斧子的人来了
斧子的微笑
一如四季的轻转
岁月的肌肤
被抹得油亮

被绳索锁住的呜咽
穿过恐惧
终于切开夜晚的镜面

送斧子的人来了
斧子被歌曲中断在它的使命中

送斧子的人来了
我们的头来了

……

朗诵

我不是一个可以把诗篇朗诵得
使每一个人掉泪的人
但我能够用我的话
感动我周围的蓝色墙壁
我走上舞台的时候,听众是
黑色的鸟,翅膀就垫在
打开了的红皮笔记本和手帕上
这我每天早晨都看见了
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冬天仍然爱一个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