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子夜 - 黑色沙漠组诗

点一只香烟穿夜而行

女人发情的步履浪荡黑夜

只有欲望猩红

因寻寻觅觅而忽闪忽亮

一无所有的烟圈浮动天空

星星失色于无情的漠视

绕着七层公寓巨大的黑影

所有的窗口传来漆黑的呻吟

于是只有一个愿望————-

想杀人放火 想破门而入

一个老朽的光棍

撤掉女人的衣袖

抢走半熄半灭的烟蒂

无情无义地迷失于夜

……

黑色睡裙 - 黑色沙漠组诗

我在深不可测的瓶子里灌满洗脚水

下雨的夜晚最有意味

约一个男人来吹牛

他到来之前我什么也没有想

我放下紫色的窗帘开一盏发红的壁灯

黑裙子在五里荡了一圈

门已被敲响三次

他进门的时候带着一把黑伞

撑在屋子中间的地板上

我们开始喝浓茶

高贵的阿谀自来水一样哗哗流淌

甜蜜的谎言星星一样的动人

我渐渐地随意地靠着沙发

以学者的冷漠讲述老处女的故事

在我们之间上帝开始潜逃

捂着耳朵掉了一只拖鞋

在夜晚吹牛有种浑然的效果

在讲故事的时候

夜色越浓越好

雨越下越大越好

……

黑色洞穴 - 黑色沙漠组诗

洞穴之黑暗笼罩昼夜

蝙蝠成群盘旋于拱壁

翅膀煽动阴森淫秽的魅力

女人在某一辉煌的瞬间隐入失明的宇宙

是谁伸出手来指引没有天空的出路

那只手瘦骨嶙峋

要把女性的浑圆捏成棱角

覆手为云翻手为雨

把女人拉出来

让她有眼睛有嘴唇

让她有洞空

是谁伸出手来

扩展没有路的天空

那只手瘦骨嶙峋

要把阳光聚于五指

在女人乳房上烙下烧伤的指纹

在女人的洞空里浇注钟乳石

转手为乾扭手为坤

……

黑色金子 - 黑色沙漠组诗

我已经枯萎衰竭

我已经百依百顺

我的高傲伤害了那么多卑微的人

我的智慧伤害了那么多全能的人

我的眼睛成为深渊

不幸传染了血液

我的乳汁也变为苦泪

我的磨难也是金子的磨难

你们占有我犹如黑夜占有萤火

我的灵魂将化为烟云

让我的尸体百依百顺

……

黑色犹豫 - 黑色沙漠组诗

黄昏将近

停滞的霞光在破败中留念自己的辉煌

我闭上眼睛迟迟不想睁开

黑色犹豫

在血液里循环

晚风吹来可怕的迷茫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这样忧伤

也许是永恒的乡愁

我想走过那片原野

我想徘徊已经精疲力竭

我向着太阳走了一天

我发现他每天也在徘徊

在黑色的犹豫中陷落

……

黑色眼泪 - 黑色沙漠组诗

是谁家的孩子在广场上玩球

他想激发我的心在大地上弹跳

弹跳着发出空扑扑的响声

谁都像球一样在地球上滚来滚去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只创造了一个上帝

每个人都像上帝一样主宰我

是谁懒洋洋地君临又懒洋洋地离去

在破瓷碗的边缘我沉思了一千完瞬间

一千个瞬间成为一夜

黑色寂寞流下黑色眼泪

倾斜的暮色倒向我

我的双手插入夜

好象我的生命危在旦夕

对死亡我严阵以待

我忧虑万分

我想扔掉的东西还没有扔掉

……

黑色沼泽 - 黑色沙漠组诗

夜晚是模糊不清的时刻

这蒙昧的天气最容易引起狗的怀疑

我总是疑神疑鬼我总是坐立不安

我披散长发飞扬黑夜的征服欲望

我的欲望是无边无际的漆黑

我长久地抚摸那最黑暗的地方

看那黑成为黑色的旋涡

并且以旋涡的力量诱惑太阳和月亮

恐怖由此产生夜一样无处可逃

那一夜我的隐蔽在惊惶中曝露无遗

唯一的勇气诞生于沮丧

最后的胆量诞生于死亡

要么就放弃一切要么就占有一切

我非要走进黑色沼泽

我天生的多疑天生的轻信

我在出生之前就使母亲预感痉挛

噩梦在今晚将透过薄冰

把回忆陷落并且淹没

我要淹没的东西已经淹没

只剩下一束古老的阳光没有征服

我的沉默堵塞了黑夜的喉咙


……

针尖广场

一个人,在针尖上构建广场
一万个人,在广场上朝圣锋芒
远望去∶神树海上升
鸟儿在中部嘶鸣、盘桓、无限长大

一枝树梢撑开一片天空、一个世界
有根的广场
大地的精气、营养在蕊芯处相交
一圈一圈广场的涟漪,没有围墙和梁瓦的房子

雷声在死亡的枪口上散步、开花
万物复苏,鸢飞草长
两针交叉,十字架的广场,耶稣大写的广场
教徒头颅上日渐稀落的黑白柔针

针尖上的事业是血的事业
脂肪铺衍,毛发打结
光阴提取骨头的钙
又把古老的人民一百年一百年地收回

象打鱼人一把一把收回大网
成本牺牲,鳞片闪烁
一排又一排的鱼刺抵背张望
藏而不露——象那些习惯暗招的斗牛异士

革命的蛋白质在远离祖国的孤鸟
接近祖国。躯壳的揉和
上升或者坠落
无不呈现与地平线等距的弧度、瑰丽

和辽阔。祭祀者刻下的墓碑
让祭祀者本身成为新的墓碑
但墓志铭不出现——汉字呵
它们在鲜花耸涌的乳沟间艰难喘息

针尖上空无一人。只有那
随物赋形的梦魇轮转不休
建设者的鼻息温暖、湿润、清澈
与此对称的是镜中∶一座城池的倏忽消失

只有占星术士,暮霭上的古代诗人
看见了意志的伤口和血
和一双双缝补的手
手!从闪电的炼狱中脱胎换骨的手

瘦骨嶙峋,比闪电更为迅捷、锋利
反托山河,并旋转大地
支点上坚爪伸出、张开的一刻
一介布衣的高贵气质布满天空的广场

灵魂的白马从血管中挣出,驰骋
广场的春天∶一部宗教经书中压轴的插图
哦我的宗教
哦我的不落的宇宙旗幡

在无限小的地方创造无限大
在无限大的地方实现无限小
一只海螺吐出一个大海
正如一个大海流进一只海螺

是什么赋予广场以锐角、刀口
和广场的深度
是什么造就了针尖的草原、河流
和针尖的广度

这一刻。露天的广场曲径通幽
历史的空白地带夯进艺术的美学
过往的智慧、非洲狮、中世纪绞绳
羞处一羞再羞,防不胜防

这一刻。赤膊的针尖家园广袤、开放
季候的川剧变脸。那么多阳光的孩子
那么多手足、精血和尖厉
一下子跑出、打开,松弛下来

思想从针尖的广场隆隆驶过
赤脚的父亲从针尖的广场赤脚跑过
大火从针尖的广场烧过
冰雪从针尖的广场滚过

一根线针缝制多少嫁衣
一根药针滋养多少肌肤
一根钢钎打出多少天地
一根炮管轰出多少朝代

比宇宙的脸更大的这个广场
比时间的井更深的这个广场
一个汉字在临世、象形、飞翔
呵笔尖下的汉字,呵笔尖上的汉字

一颗,两颗,三颗……个儿一般高
无数颗针尖战友般并肩站立,紧紧拥抱在一起
亚当、夏娃出场
人类自此有了芭蕾的旋转和高度

象牙科医生拔除一颗痛牙
一颗病针拔出。一颗劲针插进
是一个什么词
跌落针林,迷失处女的幽香和方向

痛苦。憔悴。银须髯髯。诗人的心力
是在针尖上修建广场,又是
在广场上安装针尖
来了,广场呲开利牙,挺着刺刀

来了,针尖上飞机着陆
人民激情朗诵。前进与后退等速
当陨石砸来,飓风碾过
广场不动∶看所有的城市正降至为自己的兄弟

宇宙的心、大海的心、历史的心
脑髓的心、血的心、呼吸的心
心的心
我说的是心的纵向叠累!我说的是心的横向铺衍!

……

大河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大得不流动。
整个世界,除了天空、夕阳,就是大河。
尤利西斯漂泊十年也没见过它的样子。
没有岸,水草,鱼歌,年月,蚂蝗,和蝶尘。
我甚至也是这条河的一部分。
对于这条大河,我不能增加,删节,制止,划割。
或者推波助澜,掀起一小截尾部的鱼摆。
夕阳倾泻下来,没有限度地进入我的体内。
无数条血管象无数条江流涨破中年的骨肉。
仿佛恐龙灭绝时代的那场火灾、那场大血。
布满整条大河,地球,这个黄昏的呼吸。
又仿佛混沌初开,分不清
天在哪里,地在哪里,水在哪里,血在哪里。
我见过河南的黄河,重庆的长江,青岛的海。
还见过川东地区山洪暴发的样子。
它们都没有那么大,那么红。
并且,早已先后离开我的生活,远去了。
我所在的龙泉驿没有河,因此缺少直接的联想。
现在,除了在阅读中碰见,我已很难再记起它们。
这条大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还到不到哪里去。而那个黄昏的场景。
不仅在夜晚,甚至白天,都会不时出现。
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象,大得不流动。
只有那水的声音,日夜轰鸣、咆哮、让我惊怵。

……

写于安科雷季机场

天光如浑圆的蓝宝石包围着银鸟。
越蓝点连成的虚线,跨阿留申群岛。
太平洋匆匆隐退,白令海涌到。
追赶时间呀——你这太阳的轨道。

你好,阿拉斯加!你好,北极圈!
你好,安科雷季!你好,麦金利山!
混沌的丝绒黑取代透明的宝石蓝,
艳阳天退到繁星夜——转瞬之间!

从今天清晨直追到昨天深夜——
北极圈外是一片灿烂的星野。
爱斯基摩兄弟迎来了,面带笑靥。
明天同今天建交,情真意切。

我想:有一天,人类乘超光速漫游,
看无穷的未来同无穷的过去握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