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

我的手被高空取走时
眉尖刻下树的皱纹

窗外绿天使的问候啊
雪流和鹰的脊背上

轻声呼息,我的,我的
尘世中停泊的梦境

唯一守候黎明的微笑
坐在车厢中

当我抵达,从说出的时刻起
抵达柔软的雪山

仿佛迎接
我迎风流泪的眼睛注视着

雪线,我怕
它从没有遭到惊挠的高处,消失了

……

夜曲

1
早已消逝的惊雷
滚落在柳絮中飞回
“谁,谁离开了尘世?”

有如神的灯芯草
燃亮烛光苍白的眼神
“谁见到,谁也不要宣布”

只有在黑夜中相识的人
知道,这里的春天降落黄土
他们紧紧搂抱着

就说:“把灯关掉吧!”

2
让夜象爱犬的身影
从肩头跳下

我驱赶我
把手指喂给它

蜷缩在墙角
仿佛睡着了

我要离去时——夜
它闪光的肚皮擦亮桌面,走来

杳无音讯,无影无踪……
我也一丝一缕地消失

剩下,磷光闪烁的碟子
盛放:我灵魂的小骨骼

死亡要不回来舔干净
它怎么能枕着我漆黑的长发安睡

3
当你,一条雪青鱼
游向合欢的树影

月亮升自大海
好像说:这是我的嗜爱,我歌唱

当美人鱼游来了
云朵在山洞里,鲜花也回来了

可是一个孤独的时刻
能使大海断裂

那时你浮现
好像在说:这是我们的陆地,别难过

还有谁真正辨别
鱼儿冻死,激动蓝天悲伤

世界,一夜间失去了
它们的数目和温度……

……

迟到

没有到来的梦在挑选日子
我梳理
它华贵闪光的羽毛
它突然黯淡了

玻璃的天空凝视着
“你是谁?”
在我合拢的手臂中
种了这么久

那时你的翅膀盘旋的天空
而你幽深的眼睛告诉我
我只是新来的
梦想者

那古老幽灵的脚步还在追赶
要把我带到失踪的地方

……

小木马

它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窗外
只有阳光咬住树叶的声音
叶子像风的耳朵飘在地上
孩子蒙住它晕眩的脸
像被梦游人驮着奔跑
“梦真好,别让我停下来”

它从木质的肌肉里
挤出残废的微笑
被孩子夹住的笑声
“嗒嗒嗒”走着,从它的黑暗里
一张衰老的面容站起身
“不,不是这样”

即使它没有张着不会说话的嘴

……

遗产

散乱的灰发
披在檐架上
一圈蜂群飞向瓦房
那里撑着毒伞
看护白骨的显露
灵车颠簸于青草
死亡穿越白色马路
与行人再次面晤

我在一个夏夜陪伴
听她的呼吸进入瓦斯突破的隧道
窒息致使青春魅力再现
她把她的挣扎交给我
让我抖落记忆如尘土

突然,和她的面容撞个满怀
……我的外祖母,一只候鸟
正降落在梦魇的支架上
她重新穿戴她的皮肤如此光彩
她穿过田野疯狂跳舞
她转向我——
操纵鸟的语言

……

小木偶

谁伸入她——
五指操纵她的心灵
她刚要诉说
孤儿般漂泊的身影
停息
在花朵的指尖

伸入天空的树木
顶着鹿角疾驰
天空的镜子碎了

手像树上的毛虫
掉进草地
她摇曳月光的绳子
黑色的小心脏,奔向月亮
在银匣子里震响

我在缝——
在她早已摔破的哭泣中
缝时间的面具
在她笑意昂然的颧骨上
我把伤口——
移植到早晨的镜里

小木偶,小木偶
长着不再惊呼的嘴
光的睫毛
从灰暗的肩膀
一圈圈剥落
一双手交叉、重叠
滑入我骨纹消逝的头颅
已缝合成
非人的器官

……

一封信

一封信在时间中被发出
会落回时间中居住的 另一个人的手中吗

谁将它传递
在干燥或潮湿的空气中
在尘埃上升或洁净多雾的早晨
在嘈杂人群的深处
和夜半垂泪者的岸边
它来自必然的世界
却长着一副偶然的面孔

它来自过去
信封上面那个少女的名字
奔向今天 奔向
在文字之外被她拒绝的人
被思念抛弃的人
如同明珠 回到了淤泥
最好安身之所
大风吹落了人间的无数重梦境
一封信在遗忘中穿行
携带着预言和回忆
却不在风中坠毁
它抵达了目的地 疲惫地
在我正在欲离开的书桌上打盹
它是否想修改一下
理由充分的错误
我就是那封 被我自己
发出的信件
当我把一切的过失都丢在路上
就会回到我出发的地方

……

星辰

离我最近的一颗星辰
在尘世迫降
在我虚无的怀抱里
放射他的光辉

他将从不同的角度
启示那最初的距离
他的柔情被贯注以
人类的血肉和体温

我将高举 这一超出我姓氏的荣誉
通过灾难过后的废墟
脚上不沾一粒灰尘
心中没有一丝怨恨

我为爱找到一个新的出发点
为他奉献保存多年的虔敬之心
象对待每一个非凡的同类
和接受过土地恩惠的亲人

前行并尽可能地走远
保持完美的步态
让时间圆满通过
让梦境到达彼岸之前
依然可信和真实

……

色彩与时间

这些色彩的枝条与木棍
象彩虹光顾我们心灵的家
这些在目光中竖起的栅栏
和横空出世的雨
排列有序
向未亡的人走来

谁能够把握
一个季节仅仅由色彩构成
谁能够说清
他紊乱的不朽的统治
一个天才儿童的画笔
他真诚的泪水
和对世界短暂的爱
我看见一些颜料成为石头
在生活的岩面上凸起
而另一些隐藏在它的深处
没有一只尺子可以量出
二者的距离
时间的深度
没有一种人生
不被一误现误

这些是它的本质 你说
红色的岩石和陶土
黄色的嘴唇和木头
以及绿色的乳房和青铜
而水已在其中充分地融解
在我们的声音里被发出
这就是美
组成天地之物
当它们运动
在我们的内部
这些就是光阴
把我们邀为过客
无限地延长
我们追求完美所需要的痛苦

……

马蜂

——你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你行走的方式多么可怕。

它走几步就会以背着地、四脚朝天、仅仅移动了一两厘米而已。它四脚朝天在地上旋转着,翅膀吃力地振颤着,帮助它翻过身来。翻过来,再跌过去,每一次似有作弄人的风吹翻了它,又似它自己失去了平衡身体的能力。

我看不出它外表受了什么伤害,我最多能猜测到它的眼睛失明了,我弄不清它的意图,想这样行走着去上地方还是想最终能振翅高飞。

我只想这小小生灵的上方,也悬着它的命运之神吗?还是命运之神借这小蜂来警示谁?

这是一种惩罚。

让飞翔的物种爬行。

它无疑迷路了,可不迷路它又能走到哪里?这北京大学门口的水泥马路对于它无异于人所面对的宇宙。

它只能走,象在执行一个判决,一种不死然而改变了其存在性质的判决。

它唯一的路在天上。

那么再美再宽广的土地都只能是它逃不脱的囚室了。

爬在我脚边的马蜂正在辨认地狱之门的摸样,它一副倒霉相,它失魂落魄完全无视世界摆在它周围的喧嚣与繁华。

唯一属于这只黄色马蜂的,可能只有我的目光。所以它毫不掩饰它的挣扎,它的绝望和没路,它一个人急匆匆、跌跌撞撞,不停地翻滚着,把一切都甩在了脑后,象去赴一个什么约会。我仿佛听到了它的哭声,它用它身体的语言嚎啕大哭。是的它失去了它的群体,它们都去了宇宙,与星星们站在一起,只留下它一个在迈着近似于无的步子。

我相信在它身上有一扇门,也有一把锁,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和一个完整的虚空。

你不会因为冷,因为天气才至于此的吧,我也冷。寒冷会改变一个人的生存方式,你呢?

我难道不知暑往寒就来,季节是一个圆你妈没告诉你。

你那个集体的秋天是怎么过的。

你是第一次作为一个符号被神拿在了凡人的生活中吗?之后你还会继续你那阳光之下飞舞的天使般的生活。

你不是作为一个演员来搞一种行为艺术吧,那该是一门多么伟大的技艺!或者你只是一个导演,调度那没有背景与解说词的挣扎试图摧毁观众迷惘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