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每夜他从达玛拉家那边过来,
包裹在冰川般的幽蓝里。
他用一对翅膀标出
恶梦呜咽和结束的位置。

没有号哭,也没有包扎
他裸露而带着鞭痕的手臂。
格鲁吉亚教堂的栅栏
庇护着越界的石板。

不管那碑顶的驼峰有多讨厌,
它至少没有在栅栏的荫处翩跹起舞。
长明灯边的唢呐
对公爵之女缄口不提。

但那发丝间有闪光扑朔,
像白磷在噼叭作响。
那个庞然大物却没有听见
高加索因悲伤而白了头。

在离窗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掸去斗蓬上的毛发;
他指着冰峰起誓:
"睡吧亲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1917年夏

……

生活——我的姐妹


生活——我的姐妹,就在今天
它依然像春雨遍洒人间,
但饰金佩玉的人们高傲地抱怨,
并且像麦田里的蛇斯斯文文地咬人。

长者怨天尤人自有道理。
你的道理却非常、非常滑稽;
说什么雷雨时眼睛和草坪是紫色的。
而且天际有一股潮湿的木樨草气息。

说在五月里前住卡梅申途中,
你在火车里翻阅火车时刻表,
那时刻表比圣经还要恢宏,
虽然看得非常潦草。

说夕阳刚刚照射到
拥挤在路基上的庄稼人,
我就听出这不是那座小站,
夕阳对我深深表示同情。

三遍铃响过,渐去渐远的铃声
一再向我道歉:很遗憾,不是这个站。
渐渐烧黑的夜色钻进窗来,
草原扑向星空,离开车间的台阶。

有些人眨巴着眼.却睡得十分香甜,
此刻,生活犹如梦幻,
就像一颗心拍打着车厢平台,
把一扇扇车门撒向草原。

(力冈 译)

……

迷乱的舞会


迷乱的舞会,迷乱中打车回家。
双腿僵硬得几乎无法移动。
而你的两颊因怨怒而胀红,
当你把目光紧紧地粘在墙上。

你敌意的沉默却起了相反的效果:
它激发了我的渴望。
既然你的唇紧锁在沉默里,
为何不把房门也去锁上。

哦不,不,不要就这样锁上房门,
当一丝拒绝还挂在你的心上。
只要你还在,只要还有你一个人
生命就足以变得清澈。

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就会
在头顶上划一道横梁,
或者用我的目光锁定
你因忧伤而胀红的眼睛。

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
让道路的尽头都能看见
这上了锁的带有斑点的太阳,
还有这被囚禁的春天的霉气。

不要让我的灵魂因欺骗
而陷入迷团:要么杀了它,要么
它就会像雾一样,渗入
一堆白白的谷糠。

假如在一个闷热的下午,
橙黄的麦垛里跑出几只老鼠,
请告诉我,那是爱情
虚假的见证蒙蔽了我们。

1917
转译自Mark Rudman 英译本。

……

中国夏装

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彩色季节

我计划选第一流的美丽塑料

制一张永不发售的月份牌

保存我们世界逐日鲜明的有关记载

我颂扬最早去换裙子的女孩

单凭我对色彩的一百种偏爱

今日我又主持一个仪式上街

太阳照出十分透明的海洋色彩

我们因之把中国夏装的日期

自由诗似地提前到一个最佳时刻

从人间更易的服饰上我发现

社会化的个性结构特定时代

中国夏装选择了迷人的款式

我的彩色梦探出晴天的钢伞外

我知道习惯的眼圈胜于严格的国界

但中国夏装在跟光学家往来

乐于讴歌少女的欢快

让柠檬气流打动我们

如同打动一座平凡的气象台

要年轻就年轻得透光

中国夏装

一改六个月前的杳无音信

一改三个月前的屈居一旁

一改一个月前的欲亮未亮

十五条大街的遗传因子一旦脱落

我也讴歌那最后换上的一套夏装

我们城市汇聚了中国夏装

诸如一种晚风有三种形态

我用色彩感表述阳光深浅的来龙去脉

中国夏装的年鉴及其自然节拍

……

飞碟明快

我远远地甩了一只飞碟——

驶过高空

装满晶莹的采撷

然后激动地把整盘的果子倾泻

再倒出一颗

就放你下来

我的飞碟

那边,有两个甩飞碟的女学生

我加入她们的游乐

一双飞碟在三人手中传接

时间在六只明亮的手里递嬗

有了太阳、月亮以及性别

就有了世界

谁能把欢乐构造得如此简洁

我就远远地甩去一只


飞碟

在各种肤色的青年间

把全世界的光彩飞快收猎

向太阳多送些小盘子去

我们过节

这个圆形轻灵的联系里

烦恼也转换得敏捷

……

雪地

愿雪

下得越大越好。

我喜欢听自己的脚步声,

吱吱地响着,

走进戴红领巾的年代……

我不再是个孩子。

不再

张开冒着热气的嘴,

把那片最大的雪花等待,

不再

用冻红的小手

拍打大雪人胖胖的腮……

雪越下越大,

天地间银灰色的白。

我不再去空旷的街头了。

不再,让

雪花染白红色的围巾,

冰凌在睫毛上盛开。

不再

守着一串孤单的脚印

苦苦地等待。

雪,越下越大

落叶已被掩埋。

我不喜欢听他们的叹息,

象在炫耀那渺小的悲哀。

嘈杂和喧哗沉默了,

憔悴的大地也变得

坦荡、洁白。

我要等到停雪的时候,

带着雪一样宁静而纯洁的爱,

到平原上奉献我坚实的脚印,

到山岗上去寻找太阳

和太阳般的热烈、坦率!

……

给未来的朋友

不论我们何时相逢

相逢在哪个路口

只要两颗心燃烧了

我会说

一起走吧,朋友

假如那时天色微明

西天还挂着昨日的星斗

我们就踏着露珠出发

到东山顶上

寻找初升的日头

假如那是个雨天

泥泞的路上你对我伸出了手

我将用温暖了的心

感激地向你摇头:

不,还是让我自己走


假如我们又到了一个路口

你或许在那里徘徊

而用眼睛向我请求

我会平静地告诉你:

朋友,这是你的自由

……

致白雪

也许,已经没有机会表白

在你不再爱我的时候

我还爱着你

也许,我珍藏的这粒种子

永远不能发芽

于是,我用这首诗

制成一颗不会腐烂的刺

在心头深深埋下

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

我不愿意想到

你会忘记了我

我多么愿意相信:你

走过那条小路

唱起那首歌的时候

你看到我的时候

读到我的诗的时候

会在一阵心跳中

记起我

感谢你的沉默

真的——感谢

你诚挚而聪明的体贴

感到欣慰的是

我们毕竟理解得太深了

你并没有因为疏远

而用谎言

敷衍我

夏天已经很遥远了

我还珍藏着那时的暑热

如果有一天

你梦到我

请想象——我象一个孩子

在一座雪人面前

用口中的热气

呵着……呵着

……

它是我成熟的界碑

我们交换过深沉的目光

你的孤独便是我的孤独

偶然的,我来到你身旁

我想从你坚强的根须

寻觅失落的土地的温情

从你张扬的树荫

谘询星空料峭的寒冷

还有那谜一样的树身

还有那谜一样的血液

还有你的年轮

书写你生命的旋律

但你,你始终用严峻的剪影

封闭了深沉的自己

在我倚向你时

也是你倚向我

都知道在崎岖的人生

踌躇就是软弱

很多没有序幕的开始

很多没有终场的结局

很多刚强的叹息

  勇武的怯懦

象一部正剧的主人公

我有很多悲欢的故事

迟疑着,向你诉说


深夜,走过你的身旁

我重新昂起头

象举起一个深邃的思想

……

我还怕什么

把我踩进了泥土

我就会变成一块煤

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睁大乌黑的眼睛

总有一天中午

我会被挖掘出来

我真诚的笑脸

会把少女脸颊的白霜

融化成早晨的红云

我还怕什么

把我扔到了大海

我就会变成一只银鸥

我有温柔的爱人

也有活泼的子女

有一个在岩缝里组成的家庭

我会用我的双翅

去驱赶渔船的孤独

让人们把我编成

无数支美丽的传说

我还怕什么?

把我吊在了天上

我就会变成一股风

去预示豺狼的行凶

敲打着企鹅的美梦

到处都是我

我让英雄的鲜血

快一点在胸口上凝固

把散发着皂香的黑发

吹到小伙子的脸上


啊,我什么也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