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黄昏


四月的黄昏里

流曳着一组组绿色的旋律

在峡谷低回

在天空游移

若是灵魂里溢满了回响

又何必苦苦寻觅

要歌唱你就歌唱吧,但请

轻轻,轻轻,温柔地


四月的黄昏

仿佛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也许有一个约会

至今尚未如期

也许有一次热恋

永不能相许

要哭泣你就哭泣吧,让泪水

流啊,流啊,默默地

1977.5.6

……

中秋夜


海岛八月中秋,

芭蕉摇摇,

龙眼熟坠。

不知有“花朝月夕”,

只因年来风雨见多。

当激情招来十级风暴,

心,不知在哪里停泊。


道路已经抉择,

没有蔷薇花,

并不曾后悔过。

人在月光里容易梦游,

渴望得到也懂得温柔。

要使血不这样奔流,

凭二十四岁的骄傲显然不够。


要有坚实的肩膀,

能靠上疲倦的头;

需要有一双手,

来支持最沉重的时刻。

尽管明白,

生命应当完全献出去,

留多少给自己,

就有多少忧愁。

1976.9.4

……

还乡


我发誓,我的文字并没有巫术。

象一片云,一棵树,我用沉默对你们说话。

      契斯华夫·弥沃舒《献辞》


今夜的风中

似乎充满了和声

松涛、萤火虫、水电站的灯光

都在提示一个遥远的梦

记忆如不堪负重的小木桥

架在时间的河上

月色还嬉笑着奔下那边的石阶吗

心颤抖着,不敢启程


  不要回想,不要回想

  流浪的双足已经疲倦

  把头靠在群山的肩上


仿佛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

纯洁的眼睛重象星辰升起

照耀我,如十年前一样

或许只要伸出手去

金苹果就会落下

血液的瀑布

使灵魂象起了大火般雪亮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青春的背影正穿过呼唤的密林

走向遗忘

……

童话诗人


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

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

你的眼睛省略过

病树、颓墙

锈崩的铁栅

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

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

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

出发


心也许很小很小

世界却很大很大


于是,人们相信了你

相信雨后的松塔

有千万颗小太阳悬挂

桑椹、钓鱼杆弯弯绷住河面

云儿缠住风筝的尾巴

无数被摇撼着的记忆

抖落岁月的尘沙

以纯银一样的声音

和你的梦对话

世界也许很小很小

心的领域很大很大

……

落叶


残月象一片薄冰

漂在沁凉的夜色里

你送我回家,一路

轻轻叹着气

既不因为惆怅

也不仅仅是忧郁

我们怎么也不能解释

那落叶在风的撺掇下

所传达给我们的

那一种情绪

只是,分手之后

我听到你的足音

和落叶混在了一起


春天从四面八方

向我们耳语

而脚下的落叶却提示

冬的罪证,一种阴暗的回忆

深刻的震动

使我们的目光相互回避

更强烈的反射

使我们的思想再次相遇


季节不过为乔木

打下年轮的戳记

落叶和新芽的诗

有千百行

树却应当只有

一个永恒的主题

“为向天空自由伸展

我们绝不离开大地”


隔着窗门,风

向我叙述你的踪迹

说你走过木棉树下

是它摇落了一阵花雨

说春夜虽然料峭

你的心中并非寒意


我突然觉得:我是一片落叶

躺在黑暗的泥土里

风在为我举行葬仪

我安详地等待

那绿茸茸的梦

从我身上取得第一线生机

……

兄弟,我在这儿

夜凉如晚潮

漫上一级级歪歪斜斜的石阶

侵入你的心头

你坐在门槛上

黑洞洞的小屋张着口

蹲在你背后

槐树抖下飞鸟似的落叶

月白的波浪上

小小的金币漂浮

你原属于太阳

属于草原、堤岸、黑宝石眼眸

你属于暴风雪

属于道路、火把、相扶持的手

你是战士,你的生命铿锵有声

钟一样将阴影

从人心震落

风正踏着陌生的步子走开

他们不相信

你还有忧愁

可是,兄弟

我在这儿

我从思念中走来

书亭、长椅、苹果核

在你记忆中温暖地闪烁

留下微笑和灯盏

留下轻快的节奏

离去

沿着稿纸的一个个方格


只要夜里有风

风改变思绪的方向

只要你那只圆号突然沉寂

要求着和声

我就会回来

在你肩旁平静地说

兄弟,我在这儿

……

春夜

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忧伤,

当我们在春夜里靠着舷窗。

月光象蓝色的雾,

这水一样的柔情,

竟不能流进你

重门紧锁的心房。

你感叹:

人生真是一杯苦酒;

你忏悔:

二十八个春秋无花无霜。

为什么你强健的身子

却象风中抖索的弱杨?

我知道你是渴求风暴的帆,

依依难舍养育你的海港。

但春天的狂涛终要把你托去,

呵,友人,

几时你不再画地自狱,

心便同世界一样丰富宽广。


我愿是那顺帆的风,

伴你浪迹四方……

1975.11

……

我为你扼腕可惜

在那些月光流动的舷边

在那些细雨霏霏的路上

你拱着肩,袖着手

怕冷似地

深藏着你的思想

你没有觉察到

我在你身边的步子

放得多么慢

如果你是火

我愿是炭

想这样安慰你

然而我不敢


我为你举手加额

为你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

为你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

当你向我袒露你的觉醒

说春洪又漫过了

你的河岸

你没有问问

走过你的窗下时

每夜我怎么想

如果你是树

我就是土壤

想这样提醒你

然而我不敢

1975.11.11

……

也许

也许我们的心事

  总是没有读者

也许路开始已错

  结果还是错

也许我们点起一个个灯笼

  又被大风一个个吹灭

也许燃尽生命烛照别人

  身边却没有取暖之火


也许泪水流尽

  土地更加肥沃

也许我们歌唱太阳

  也被太阳歌唱着

也许肩上越是沉重

  信念越是巍峨

也许为一切苦难疾呼

  对个人的不幸只好沉默


也许

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1979.12

……

呵,母亲

你苍白的指尖理着我的双鬓,

我禁不住象儿时一样

  紧紧拉住你的衣襟。

呵,母亲,

为了留住你渐渐隐去的身影,

虽然晨曦已把梦剪成烟缕,

我还是久久不敢睁开眼睛。

我依旧珍藏着那鲜红的围巾,

生怕浣洗会使它

  失去你特有的温馨。

呵,母亲,

岁月的流水不也同样无情?

生怕记忆也一样褪色呵,

我怎敢轻易打开它的画屏?

为了一根刺我曾向你哭喊,

如今戴着荆冠,我不敢,

  一声也不敢呻吟。

呵,母亲,

我常悲哀地仰望你的照片,

纵然呼唤能够穿透黄土,

我怎敢惊动你的安眠?

我还不敢这样陈列爱的礼品,

虽然我写了许多支歌,

  给花、给海、给黎明。

呵,母亲,

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

不是激流,不是瀑布,

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古井。

……

1284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