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
这是被等待的时刻
在漫无止境地坠倒的
桌子上面灯盏松开了头发
夜晚把窗口变成无垠的空间这里无人
无名的存在包围我董继平 译……
这是一条长长的寂静的街道。
我在黑暗中行走,跌跤,
爬起来,踏着干枯的落叶和沉默的石子,深一脚,浅一脚。
我身后也有谁将它们践踏:我停,他也停,
我跑,他也跑。当我转过脸,无人静悄悄。
一片漆黑,没有出路,我在街口转来转去
总是又回到原处,那里没人等我,也没人将我跟随,
我却在将一个人紧追,他跌倒了又爬起来,
一见我便说:没有谁。……
在剥蚀的廊柱之下,
在梦和虚无之间,
你的名字的声音穿插进我不眠的钟点。
你那浅红的长发,
是夏日的闪电以甜蜜的强暴的力量
起伏于黑夜的脊背。梦里的黑暗的流水在废墟间涌淌,
从虚无中构成了你:痛苦的发辫,已经遗忘。
夜色中湿润的岸边,横陈着拍击着一片
梦游里的海洋,一无所见。……
倾听我如一个人听雨,
不专注,不分心,
轻盈的脚步,细薄的微雨那成为空气的水,那成为时间的空气,
白日还正在离开,然而夜晚必须到来,
雾霭定形在角落转折处,
时间定形在这次停顿中的弯曲处,
倾听我如一个人听雨,无需倾听,就听见我所言的事情
眼睛朝内部睁开,五官全都警醒而熟睡,
天在下雨,轻盈的脚步,音节的喃喃低语,空气和水,没有分量的话语:
我们曾是及现在是的事物,日子和年岁,这一时刻,
没有分量的时间和沉甸甸的悲伤,倾听我如一个人听雨,
湿淋淋的沥青在闪耀,蒸雾升起又走开,
夜晚展开又看我,你就是你及你那蒸雾之躯,
你及你那夜之脸,你及你的头发,从容不迫的闪电,
你穿过街道而进入我的额头,水的脚步掠过我的眼睛。
倾听我如一个人听雨,沥青在闪耀,你穿过街道,
这是雾霭在夜里流浪,这是夜晚熟睡在你的床上,
这是你的气息中波浪的汹涌,你那水的手指弄湿我的额头,
你那火的手指焚烧我的眼睛,你那空气的手指开启时间的眼睑,
一眼景象和复苏的泉水,倾听我如一个人听雨,
年岁逝过,时刻回归,你听见你那在隔壁屋里的脚步么?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你在另一种成为现在的时间中听见它们,
倾听时间的脚步,那没有分量、不在何处的处所之创造者,
倾听雨水在露台上奔流,现在夜晚在树丛中更是夜晚,
闪电已依偎在树叶中间,一个不安的花园漂流——进入,
你的影子覆盖这一纸页。……
躺在草地上。
吃着橙子,互相亲吻,像波涛交换着浪花
一个小伙儿,一个姑娘
躺在海滩上。吃着柠檬,互相亲吻,
像云朵交换着气泡。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儿躺在黄土下。
不亲吻,不说话,……
写下来,写下,用普通的墨水,
在普通的纸上:没有食物,
他们全死于饥饿。全部?是多少?草地是这么大。有多少片草叶
代表每一位?写:我不知道。历史的骨骼记载在饱满的身躯上
一千零一变成整整一千。那伶仃的一彷佛根本不存在。
一个虚构的胎儿,空空的摇篮,向无人打开的识字课本。
那微笑、喊叫和膨胀着的空气,踏进空寂探访的花园,
一片无人区。我们在这片曾经变成肉体的草地上。寂静残存得像一个伪证,
光天化日,碧绿。旁边有座森林──树皮剥落,吮吸苔团。
在那人目盲之前那每日风景的配量。空中有一只鸟
它巨大翅膀的影子,在他们的嘴巴上移动,
口颚张合,咬牙切齿。夜空中
游魂随月而起,昏暗的像手臂飞舞,
举着空杯子。在带剌的铁叉上
转着一个人他们唱歌,声音遍地。
一首欢快的战歌惊悸人心。写吧,关于这里的宁静。
就这样。……
我是一颗镇静剂,
我居家有效,
我上班管用,我考试,
我出庭,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
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在舌下溶解我,
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
用水将我洗尽。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
如何熬过噩讯,挫不义的锋芒,
补上帝的缺席,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
你还在等什么——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男╱女子,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
谁说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
把你的深渊交给我——我将用柔软的睡眠标明它,
你将会感激能够四足落地。
把你的灵魂卖给我。没有其它的买主会出现。
没有其它的恶魔存在。……
从高空秋千到
高空秋千,在急敲的鼓声嘎然中止
中止之后的静默中,穿过穿过受惊的大气,速度快过
快过身体的重量,再一次再一次让身体坠落不成。
独自一人。或者称不上独自一人,称不上,因为他有缺陷,因为他缺乏
缺乏翅膀,非常缺乏,迫使他不得不
以无羽毛的,而今裸露无遮的专注羞怯地飞翔。
以吃力的轻松,以坚忍的机敏,
在深思熟虑的灵感中。你可看到他如何屈膝蹲伏以纵身飞跃,你可知道
他如何从头到脚密谋与他自己的身体作对;你可看到
他多么灵巧地让自己穿梭于先前的形体并且为了将摇晃的世界紧握在手
如何自身上伸出新生的手臂——超乎一切的美丽就在此一
就在此一,刚刚消逝的,时刻。陈黎 张芬龄 译
……
被书写的母鹿穿过被书写的森林奔向何方?
是到复写纸般复印她那温驯小嘴的
被书写的水边饮水吗?她为何抬起头来,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她用向真理借来的四只脆弱的腿平衡着身子,在我手指下方竖起耳朵。
寂静——这个词也沙沙作响行过纸张并且分开
“森林”这个词所萌生的枝桠。埋伏在白纸上方伺机而跃的是那些随意组合的字母,
团团相围的句子,使之欲逃无路。
一滴墨水里包藏着为数甚伙的猎人,眯着眼睛,
准备扑向倾斜的笔,包围母鹿,瞄准好他们的枪。
他们忘了这幷非真实人生。另有法令,白纸黑字,统领此地。
一瞬间可以随我所愿尽情延续,可以,如果我愿意,切分成许多微小的永恒
布满暂停飞行的子弹。除非我发号施令,这里永不会有事情发生。
没有叶子会违背我的旨意飘落,没有草叶敢在蹄的句点下自行弯身。
那么是否真有这么一个
由我统治、唯我独尊的世界?真有让我以符号的锁链捆住的时间?
真有永远听命于我的存在?写作的喜悦。
保存的力量。人类之手的复仇。
陈黎 张芬龄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