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山

汽车驶入又一道盘山公路,

摆脱了山的阴影朝着太阳向山顶爬去

我们在车内拥挤。独裁者的头像也被裹在

报纸里。一只酒瓶从一张嘴传向另一张嘴

死亡胎记用不同的速度在大家的体内生长

山顶上,蓝色的海追赶着天空

1978

……

完成一半的天堂

悲观中断其行程。

痛苦中断其行程。

秃鹰中断其飞翔。

热切的光芒涌流而出,

就连鬼魂也畅饮一番。

我们的绘画看见日光,

我们的冰期画室的红色之兽。

万物开始四处环顾,

我们数以百计在阳光中行走。

每个人都是通向一个适合

每个人的房间的半开之门。

无穷的地面在我们脚下。

水在树林间闪耀着。

湖泊是一个嵌入大地的窗户。

……

林间空地

森林里有一块迷路时才能找到的空地。

空地被自我窒息的森林裹着。黑色树干披着地衣灰色的胡茬。缠在一起的树木一直干枯到树梢,只有若干绿枝在那里抚弄着阳光。地上:影子哺乳着影子,沼泽在生长。

但开阔地里的草苍翠欲滴,生机勃勃。这里有许多像是有人故意安放的大石头。它们一定是房基,也许我猜错了。谁在此生活过?没人能回答。他们的名字存放在某个无人查阅的档案里(只有档案永远青春不朽)。口述的传统已经绝迹,记忆跟随着死去。吉普赛人能记,会写的人能忘。记录,遗忘。

农舍响着话音。这是世界的中心。但住户已经死去或正在搬迁,事件表终止了延续。它已荒废多年。农舍变成了一座狮身人面像。最后除了基石,一切荡然无存。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到过这里,但现在我必须离去。我潜入灌木林。我只有像象棋里的马一样纵横跳跃才能向前移动。不一会森林稀疏亮堂起来。脚步放宽起来。一条小路悄悄向我走来。我回到了交通网上。


哼着歌曲的电线杆子上坐着一只晒太阳的甲虫。翅膀收在闪光的盾牌后,精巧,像专家包打的降落伞。

……

半完成的天空

懦弱中断自己的行程

恐惧中断自己的行程

兀鹰中断自己的翱翔

急切的光迸溅而出

连鬼魂也品尝了一口

我们的画出现在白昼

我们冰川时期画室的红色的野兽

一切开始环视

我们成群结队地走入阳光

每个人都是半开着的门

通往一间共有的房屋

无垠的大地在我们的脚下

水在树林间闪烁

湖泊是对着地球的窗户

1962


李笠 译

……

冰雪消融

早晨的空气留下邮票灼烧的信件

冰雪闪耀,负担减轻——一公斤只有七两

太阳离冰很远,在冷暖交界处飞舞

风像推着童车在慢慢地走着

全家倾巢而出,看久违的蓝天

我们置身在传奇故事的第一章里

衣帽上的阳光像黄蜂身上的花粉

阳光在“冬天”的名字上坐着,坐到冬天消隐

雪中的圆木静物画使我深思,我问:

“你们想跟我去童年吗?”它们说:“去”

灌木中词在用新的语言嘀咕:

“元音是蓝天,辅音是黑枝杈,它们在雪中漫谈”

但穿轰鸣之裙鞠躬的喷气式飞机

使大地的宁静百倍地生长

1962

李笠 译

……

致读者

罪孽、吝啬、谬误以及愚蠢

纷纷占据我们的灵魂,折磨我们的肉体,

犹如乞丐养活它们身上的虱子,

我们居然哺育我们可爱的悔恨。

我们的罪孽顽固不化,我们的悔恨软弱无力;

我们居然为自己的供词开出昂贵的价目,

我们居然破涕为笑,眉飞色舞地折回泥泞的道路,

自以为用廉价的眼泪就能洗去我们所有的污迹。

在恶的枕头上,正是三倍厉害的撒旦

久久地摇得我们的灵魂走向麻木,

我们的意志如同价值连城的金属

被这个神通广大的化学师全然化为轻烟。

正是这个恶魔牵着支配我们一切活动的线!

我们居然甘受令人厌恶的外界的诱惑;

每天,我们都逐步向地狱堕落,

穿过臭不可闻的黑暗也毫不心惊胆战。

仿佛倾家荡产的浪子狂吻狂吸

丰韵犹存的妓女那受尽摧残的乳房,

我们居然一路上偷尝不可告人的幽欢,

竭力榨取幸福,像挤榨干瘪的橘子。

宛如无数蠕虫,一群恶魔

聚集在我们的头脑里,挤来挤去,喝得酩酊大醉,

当我们呼吸的时候,死神每每潜入我们的肺里,

发出低沉的呻吟,仿佛无形的大河。

倘若凶杀、放火、投毒、强奸

还没有用它们那可笑的素描

点缀我们可怜的命运这平庸的画稿,

唉!那只是因为我们的灵魂不够胆大。

然而,就在我们的罪恶这污秽不堪的动物园

所有正在低吠、尖叫、狂嗥、

乱爬的豺狼、虎豹、坐山雕、

母猎狗、蛇蝎、猴子和各种怪物之间,

却有一头野兽更丑陋、更狠毒、更卑劣!

虽然它并不凶相毕露,也不大叫大喊,

但它却处心积虑地要使人间沦为一片断壁颓垣,

即使打哈欠也想吞没整个世界;

 
这就是“厌倦” !——眼里不由自主地满含泪水,

它抽起水烟筒,对断头台居然浮想联翩。

啊,读者,你对这不好对付的怪物早已司空见惯,

——虚伪的读者,——我的兄弟,——我的同类!


张秋红 译

……

从前的生活

堂堂柱廊,我曾长期住在其中,

海的阳光给它涂上火色斑斑,

那些巨大的石柱挺拔而庄严,

晚上使柱廊就象那玄武岩洞。

海的涌浪滚动着天上的形象,

以隆重而神秘的方式混合着

它们丰富的音乐之至上和谐

与我眼中反射出的多彩夕阳。

那里,我在平静的快乐中悠游,

周围是蓝天、海浪、色彩的壮丽,

和浑身散发香气的裸体奴隶,

他们用棕榈叶凉爽我的额头,

他们唯一的关心是深入探悉

使我萎靡的那种痛苦的秘密。

郭宏安 译

……

赌博

褪色的扶手椅,苍白的老娼妓,

染过的眉毛,温存惑人的眼睛,

娇滴滴作态,干瘦的耳上响起

丁零零宝石和金属的碰撞声;

绿色台布,围着没有嘴唇的脸,

没有血色的唇,没有牙的牙床,

手指因为可怕的兴奋而痉挛,

搜索着空口袋和微颤的乳房;

肮脏的顶棚,一排暗淡的吊灯,

一片巨大的油灯把光亮射向

几位名诗人阴云密布的额顶,

他们把带血的汗挥霍得精光;

这就是那幅黑色的画,夜梦里

我看见它在我的慧眼下呈现。

而我,在这沉寂的巢穴的一隅

看见我支着肘,冷静,无言,歆羡

歆羡着许多人的顽固的情欲,

歆羡这些老娼妓阴森的快乐,

他们当着我的面愉快地交易,

一方是往日名声,一方是美色!

我的心害怕歆羡这些可怜人,

他们朝洞开的深渊狂奔不住,

喝饱了自己的血,最后都决心

宁苦勿死,宁入地狱不求虚无!

郭宏安 译

……

阳台

我的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我全部的快乐,我全部的敬意!

你呀,你可曾记得抚爱之温存,

那炉边的温馨,那黄昏的魅力,

我的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那些傍晚,有熊熊的炭火映照,

阳台上的黄昏,玫瑰色的氤氲。

你的乳房多温暖,你的心多好!

我们常把些不朽的事情谈论。

那些傍晚,有熊熊的炭火映照。

温暖的黄昏里阳光多么美丽!

宇宙多么深邃,心灵多么坚强!

我崇拜的女王,当我俯身向你,

我好像闻到你的血液的芳香,

温暖的黄昏里阳光多么美丽!

夜色转浓,仿佛隔板慢慢关好,

暗中我的眼睛猜到你的眼睛,

我啜饮你的气息,蜜糖啊毒药!

你的脚在我友爱的手中入梦。

夜色转浓,仿佛隔板慢慢关好。

我知道怎样召回幸福的时辰,

蜷缩在你的膝间,我重温过去。

因为呀,你慵倦的美哪里去寻,

除了你温存的心,可爱的身躯?

我知道怎样召回幸福的时辰。

那些盟誓、芬芳、无休止的亲吻,

可会复生于不可测知的深渊,

就像在深邃的海底沐浴干净、

重获青春的太阳又升上青天?

那些盟誓、芬芳、无休止的亲吻。

郭宏安译

……

异域的芳香

一个闷热的秋夜,我合上双眼,

呼吸着你滚烫的胸脯的芳香,

我看见幸福的海岸伸向远方,

单调的阳光照得它神迷目眩;

一座慵懒的岛,大自然奉献出

奇特的树木,美味可口的果品,

身材修长和四肢强健的男人,

还有目光坦白得惊人的女子。

被你的芳香引向迷人的地方,

我看见一个港,满是风帆桅樯,

都还颠簸在大海的波浪之中,

同时那绿色的罗望子的芬芳——

在空中浮动又充塞我的鼻孔,

在我的心中和入水手的歌唱。

郭宏安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