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玫瑰

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

你在我关键的时刻拥抱我吧;那儿,

这些在圣墓中或者在酒车中,

寻找你的人,在挫败的梦的骚动

和混乱之外生活着:深深地

在苍白的眼睑中,睡意慵懒而沉重,

人们称之为美。你巨大的叶子覆盖

古人的胡须,光荣的三圣人献来的

红宝石和金子,那个亲眼看到

钉穿了的手和接骨木十字架的皇帝

在德鲁德的幻想中站起,使火炬黯淡,

最后从疯狂中醒来,死去;还有他,他曾遇见

范德在燃烧的露水中走向远方,

走在风中从来吹不到的灰色海岸上,

他在一吻之下丢掉了爱玛和天下;

还有他,他曾把神祗从要塞里驱赶出来,

最后一百个早晨开花,姹紫嫣红,

他饱赏美景,又痛哭着埋他死去的人的坟;

那个骄傲的、做着梦的皇帝,把王冠

和悲伤抛开,把森林中那些酒渍斑斑的

流浪者中间的诗人和小丑叫来,

他曾卖了耕田、房屋和日用品,

多少年来,他在岸上和岛上找寻,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又是哭又是笑,

一个光彩如此夺目的女娃,

午夜,人们用一绺头发把稻谷打——

一小绺偷来的头发。我也等待着

飓风般的热爱与痛恨的时刻。

什么时候,星星在天空中被吹得四散,

象铁匠店里冒出的火星,然后暗淡,

显然你的时刻已经到来,你的飙风猛刮

遥远的、最秘密的、无可侵犯的玫瑰花?


(裘小龙 译)

……

白鸟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天边低悬,晨光里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一缕不死的忧伤。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

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

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

在那里岁月会以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

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傅浩 译

……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飞白译

……

耶酥,我又看见你的双足

耶稣,我又看见你的双足,

当年一个青年的双足,

我战兢兢脱下鞋来洗濯;

它们在我的头发里迷惑,

象荆棘丛中一只白色的野兽。

我看见你从未爱过的肢体

头一次在这爱情的夜里。

我们从来还不曾躺在一起,

现在只是被人惊奇,监视。

可是看啊,你的手已撕裂:——

爱人,不是我咬的,不是我。

你心房洞开,人们能够走入:

这本应该只是我的入口。

现在你疲倦了,你疲倦的嘴

无意于吻我痛苦的嘴。——

啊,耶稣,何曾有过我们的时辰?

我二人放射着异彩沉沦。


1906,巴黎

冯至 译

……

菩登湖

许多村庄好象围在花园里

在十分奇妙的钟楼里

传出凄凉的钟声

岸边的城堡好象卫戍

从黝黑的峡谷里

疲倦地望着中午的湖土

汹涌的波涛在嬉戏

金色的汽船轻轻地

划着闪烁的波线

在湖岸边界的后边

辉耀着银色的群山
映入我的眼帘

……

音乐

音乐:雕像的呼吸。也许:

图画的静默

你语言停止处的语言

你垂直于消逝心灵之方位的时间

对谁人的感情?哦你是

感情向什么的转化?——:向听得见的风景

你陌生者:音乐

你从我们身上长出来的心灵空间

在我们内心最深处

高出我们之上,向外寻找出路——

这神圣的告别:

当内心围绕我们

作为最娴熟的远方

作为空气的彼岸:

纯净

浩大

不再可居留

陈敬容 译

……

啊,朋友们,这并不是新鲜

啊,朋友们,这并不是新鲜,

机械排挤掉我们的手腕。

你们不要让过度迷惑,

赞美“新”的人,不久便沉默。

因为全宇宙比一根电缆、

一座高楼,更是新颖无限。

看哪,星辰都是一团旧火,

但是更新的火却在消没。

不要相信,那最长的传递线

已经转动着来日的轮旋。

因为永劫同着永劫交谈。

真正发生的,多于我们的经验。

将来会捉取最辽远的事体

和我们内心的严肃溶在一起。


1922,米索

冯至 译

……

民歌

捷克人民的歌声

这般甜蜜又深沉;

被它感动的心灵,

欣喜得想要哭泣.

当一个儿童

在土豆地里咿语;

穿过长夜守望者的梦,

它的清唱来临.

纵使你远远离开,

到世上最寂寞的所在,

往后的岁月,它执著的声音,
仍然会萦回在你的心里.

……

瓦莱四行诗

1

 小瀑布

林泽仙女,一直梦想着

是谁使她全身裸露,

你的身体激起了

浑圆又粗野的波浪。

不停息地,你变换着衣裳,

甚至头发;

这般奔逃后面,你的生命

依然是纯粹的在场。

2

国度,停驻在中途

在大地和诸天之间,

以水和青铜的声音,

柔和又坚硬,古老又年轻,

就像一份拾起的礼物

朝着一双殷勤的手:

美丽完善的国度,

像面包一样热乎!

3

光之玫瑰,一道墙在风化——,

但是,在山丘的斜坡上,

这朵花,婷立着,迟疑着

以她冥后般的身姿。

大概许多阴影进入了

这棵葡萄树的汁液;

而太多光芒在它上空

跺着脚,迷失了道路。

4

古老的地方,塔楼依然屹立

钟声阵阵似在回忆——,

举目望去,不带忧伤,

远古的身影却忧伤地显现。

葡萄园里多少力气耗尽

当烈日把它们镀成金黄……

而远处,那些闪亮的空间

就像我们一无所知的未来。

5

沿着常春藤是柔美的曲线,

分心的小路停下了山羊;

美丽的光线是一位金银匠

想用一片石块镶边。

杨树,恰好在它的位置,

与它的垂直线相对的

是缓慢而茁壮的翠绿

它延伸着,铺展着。

6

寂静的国度,先知们都已沉默,

准备了葡萄酒的国度;

这里的山丘依然感受着创世纪

并不为末日担心!

国度,因渴望那变形者而无比骄傲,

它,服从着夏季,

好似,如同胡桃木和榆树,

因重复而幸福——;

国度,崭新的几乎只有流水,

所有这些水奉献着,

到处置放它们元音的光亮

在你坚硬的辅音间!

7

你看到吗,那高处,天使的牧场

在昏暗的枞林间?

宛如天庭,奇异的光线里,

看上去何止遥远。

但在明亮的山谷直到那些山脊,

怎样空气的宝藏!

所有在空气中浮动和映照的

都会溶进你的酒里。

8

哦,夏日的幸福:钟声敲响

因礼拜天已在望;

而劳动的炎热感觉像苦艾酒

围绕着短而卷曲的葡萄树。

即便在这般麻木中,警钟的声浪

依然沿路奔跑。

在这个无拘束的地方,凭着宽广的力,

仿佛礼拜天是如此确定!

9

几乎就是那无形者在闪亮

在长翼翅的斜坡顶上;

一个明亮的夜留下了一些

掺和进这个银色的日子。

看,光线轻无重量

笼着这些顺从的轮廓,

而那边,那些小村落,远远的,

有个人一直安慰着它们。

10

哦,这些祭台放满了果品

和美丽的笃蓐香枝

或那苍白的橄榄树枝,——而后

是濒死的花朵,因簇拥被压碎了。

走进这座葡萄园,可会找到

那天然的祭台,隐藏在绿荫里?

圣母自己为成熟的祭品

祝祷,从她的钟声里取出果粒。

11

还是让我们为这神殿扛来

所有养活我们的:面包,盐,

这美丽的葡萄……且让我们将圣母

混同于无边的母性统治。

这座小教堂,历经岁年,

联接着远古与未来的诸神,

而古老的胡桃木,这魔法之树,

献出它的树荫如一座纯粹的庙宇。

12

钟楼歌唱道:

好过一座俗世的塔楼,

我取暖为了催熟我的钟声。

愿它悦耳愿它善益

祝福瓦莱女人。

每个礼拜天,音声阵阵,

我向她们抛去我的甘露;

愿它善益,我的钟声,

祝福瓦莱女人。

愿它悦耳,愿它善益;

周六夜晚在锡壶里

滴滴降落我的钟声

给瓦莱女人的瓦莱男人。

13

岁月绕着农人的

坚贞之轴转动;

圣母和圣安娜

每个都说出她们的言辞。

另有话语补充着

且更为古老,——

这些话为万物祝祷,

而后从大地上长出

这顺服的翠绿

它,历经漫长的辛劳,

奉献忙碌的花序

在我们与死者之间。

14

一棵粉红的锦葵在高处草地,

顺服的暗淡,整齐的葡萄园……

但在山坡之上,接收它们的

是一片壮丽的天空,奢华的天空。

热烈的国度庄重地层层迭起

向着这广阔的天空,它高尚地理解

一个艰难的过往永远促使它

变得刚强又警觉。

15

这里一切都在歌唱着不久前的生命,

并不是摧毁明天的那种;

我们猜测着,在它们原初的力里

多么英勇:天空和风,手,以及面包。

并不是一个昨日在四处蔓延

永远停在这些旧时的轮廓。

是大地因自己的形像而欢欣

并赞许它最初的时日。

16

这般宁静的夜色,这般宁静

自天空将我们渗透。

据说在你们棕榈叶般的手掌上

它描绘了本质的图画。

小瀑布歌唱着

为遮起它激动的林泽仙女……

我们感觉到缺席的在场

已被空间饮下。

17

在您数到十之前,

全都变了:风儿脱去

高高的玉米杆

的光芒,

把它抛去别处;

它在飞翔,它在滑行

沿着悬崖绝壁

向着光之姐妹。

轮到她了,她早已

被这个粗野的游戏支配,

迁移到了

其它的海拔。

好似被抚摩了

那广阔的表面显得

耀眼,因了这些手势

或许本是这些手势使它成形。

18

小路转弯,跳闪

沿着倾斜的葡萄园,

就像系着一根飘带

绕着夏天的帽沿。

葡萄园:头上的帽子

发明了酒液。

葡萄酒:炽烈的彗星

允诺给来年。

19

这么多严肃的黑色

使得山峦更为年老;

这真是个古老的国度

让人想到圣查理曼

在它诸多父族圣人间。

但是从高处降临

天空所有的青春,

给它隐秘的圣女。

20

小铁线莲钻到

杂乱的篱墙外面

还有这白色牵牛花

监视着合拢的时辰。

这组成了树丛的小径,

门窗洞正被染红。

已满?是否夏季已满?

它将秋天当作同谋。

21

刮了一整天的风之后,

无尽的清寂中,

夜晚和解了

像一位温顺的情人。

一切变得安宁,明净……

但从地平线上层层迭起了,

被照亮的,镀金的,

一团美丽的凹形的云。

22

就像一个人说起他的母亲

像他那样侃侃而谈,

这个热烈的国度渴饮着

满是无尽的回忆。

只要山丘的肩膀

归于始自这纯粹空间

的手势之下,它就令山丘

为其起源而震惊。

23

这里大地被事物包围

它们无愧于它作为一颗星球

的角色;温柔地受辱,

大地戴着它的光环。

当一道目光投去:怎样的飞翔

穿过那些纯粹的距离;

当有夜莺的鸣声

才能将之测量。

24

依然迎来银色的时辰

溶进温馨的夜晚,纯净的金属

且给缓慢的美增添

音乐般宁静的缓慢回程。

昔日的大地重新开始,变化:

一颗纯粹的星球存留着,在我们劳作之后。

散乱的音声,离开了白昼,

全都列着队,回归流水的声音。

25

沿着尘灰的小路

绿意接近于灰色;

而这灰色,尽管是顺服的,

却含着银色和蓝色。

更高处,另一布景上,

一棵柳树显出光亮

风中翻转它的枝叶

在近乎绿色的一片黑色前。

近旁,完全抽象的绿色,

一种幻像般的灰绿,

被从容的背景环绕

是被世纪挫败的塔。

26

这些塔骄傲又从容

然而它们回忆着

——自何时起直到永远——

它们空气中的生活。

这种与透彻的光芒

无穷尽的联系

使它们的质料更缓慢

而它们的衰落更壮烈。

27

塔,茅屋,石墙,

甚至这标明了通往

葡萄园之幸福的地面,

都具有坚固的特征。

但光线劝戒温柔

成为这严峻,

使得桃子般鲜嫩的表面

被所有这些事物填满。

28

歌唱的国度劳动着,

劳动的国度多幸福;

当流水继续着它们的歌,

葡萄树长出了一个个果芽。

国度沉默着,因流水淙淙

只是寂静的余音,

从这寂静进入词语

带着节律,勇往直前。

29

风将这国度视作艺人

它,历来都识得它的材料;

一旦找到,滚烫的,它知道怎么做,

且因劳动而欣奋。

什么也挡不住他壮丽的冲动;谁

也无法反对这激狂的果断——,

而依然是他,往后退却了一大步,

将空间的明亮之镜拽进他的作品。

30

并不回避自己,

这国度赞许着;

如此它温存又过激,

受尽威胁又被拯救。

它虔诚地奉献着

向启示它的天空;

它激起了风并由它

吸引着最新鲜的

那从未得见的

山那边的光:

迟疑的地平线

跳跃着到来。

31

小路,并不通向任何地方

夹在两块草场间,

似是假以艺术

成就它们蜿蜒的目标。

小路常常什么也没有

在它们面前,面对着的

只有纯粹的空间

和季节。

32

怎样的女神,怎样的男神

归于了这空间,

以便我们更好地感受

它脸部的光芒。

它的存在散解

充满这个动荡的

纯粹山谷

那是它宽广的自然。

它爱着,它睡着。

精通隐语的我们,

进入它的身体

且睡在它的灵魂里。

33

凝视过天空的人

终将赞扬这天空

于永恒之中:

牧羊人和种葡萄者,

难道是通过人眼

它才变得永久,

这美丽的天空和它的风,

它蓝色的风?

而后是它的宁静,

这般深邃,这般强大,

像一位志得意满的神

正在酣眠。

34

但并不只有田野里

耕作者的目光,

山羊的目光也参与

来使这庄严之地

缓慢的面貌趋于完美。

我们一直凝视着它

像是要在此长留,或

使它永存

在一场如此宏大的回忆里

没有一个天使胆敢

介入此事,

来增添它的光亮。

35

天空中,充满了关注,

这里大地在讲述;

它的记忆从大地上升起

进入庄严的山峰。

有时它显得感动

当人们这般凝神倾听——,

于是展现它的生命

而不再言语。

36

美丽的蝴蝶贴近地面,

向着亲切的自然

展现它的飞翔之书

是这般的华丽。

另一只闭合在我们

嗅闻的这朵花边沿——,

这不是读它的时候。

其它还有那么多,

那蓝色细小的,散布着,

浮动着,纷飞着,

像一封情书在风里

它那些蓝色的细枝,

一封被撕碎的情书

有人正写着它

当那收信的人
正踌躇在门口。

何家炜 译

……

回忆

无限地扩大著自己的生命,

你等待又等待这独一无二的瞬间;

这个伟大而充满预见的时刻,

这些石头的觉醒。

从深渊向著你迫近。

金色棕色的书籍,在阴影中

一一从书架上隐去;

你想起那些游历过的地方,

想起那些景色、那些

妇女,和她们的衣裳。

忽然你省悟了:对,就是那边。

你挺身起立,在你面前

仿佛从往昔的某个远方
升起了忧虑、意象和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