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黑莓

小径上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空无一物除了黑莓,

黑莓植于两侧,虽以右侧居多,

一条黑莓的小路,蜿蜒而下,海
在尽头的某处,起浪 摆莓

大如我的拇指,瘖哑如双眼

漆黑的在树篱中,肿胀

因紫红的汁液。他们把这些都浪费在我的指头上。

我未尝央求这种姊妹血缘;它们一定很爱我。

为了适应我的奶瓶,它们将两头弄平。

黑色的红嘴鸦自头顶飞过,聒噪的鸟群──

随风回旋于空中的烧残的纸片。

它们是唯一的声音,在抗议,抗议。

我想海根本不可能出现。

高耸,绿色的草原泛着火红,像自内部燃起。

我来到一处黑莓树丛,丰熟得成了飞蝇的树丛,

它们把蓝青的肚皮和翅膀挂进中国的屏风里。

这甜蜜的草莓大餐使它们晕眩;它们信仰天堂。

再转个弯,就到了草莓和树丛的尽头。

现在唯一可期待来临的就只有海了。

山谷间一阵骤风向我袭来,

把它虚幻的衣衫掌掴在我脸上。

这些山丘苍翠甜美不可能有咸味。

我沿着其间的羊径前进。最后的弯处带引我

到山的北面,上有橙色的岩石

面向空无,空无除了一大片空间

泛着白光,和喧闹,像银匠

锤打又锤打着顽劣的金属。


张芬龄 译

……

你是

你是一个丑角,你把握着命运之神,
在星星上行走,晃动月亮的脑壳。
脸腮似鱼,一个通用的器官
在嘟嘟的声响中毁灭了。
线轴般地裹住自己,
猫头鹰一样,被网在黑暗之中。
沉默着,象六月四日白痴节的萝卜,
哦,高高地升起来了,我的小面包。

迷雾中,寻找着相象的邮船。
比去澳大利亚更其遥远。
返回地图册,我们是富有旅行经验的斑节虾。
被波浪抛起,我们亲如兄弟,
象盐缸里的西鲱。
一只鳗鲡鱼娄,装满涟漪。
激动得象一颗墨西哥蚕豆。
对,正如挖到一口井的源头。
一个清晰的回忆,映现在脸上。

赵琼 岛子 译

……

爹爹

你再不能这么做,再不能,
你是黑色的鞋子
我象只脚,关在里面
苍白,可怜,受三十年苦
不敢打嚏,气不敢出。  

爹爹,我早该杀了你,
我还没动手你就死去——
大理石般沉重,一袋子神灵
鬼一般的雕像,一个脚趾灰色
象弗里斯柯的海狗一样大  

象奇异的大西洋上一个头颅
在那里海水把绿豆芽抛上蓝天
在美丽的瑙塞河外的海水里。
从前我经常祈求你复生。
Ach,du,  

说德国话,住波兰城
那个被战争,战争,战争
的压路机辗平的小城。
但这地名太普通
我的波兰籍朋友  

说有一两打之多。
所以我从来不清楚
你住在哪里,到过何处。
我从来没能跟你说话
舌头在嘴里卡住,  

在装铁刺的陷阱里卡住,

inh,inh,inh,inh,

我从来说不出。
我觉得每个德国人都是你
这语言太下流  

象一架引擎,一架引擎
把我当犹太人一般发落。
该去达豪、达斯威兹、倍尔森的犹太人。
我开始象犹太人一般谈吐
我满可以成为犹太人。  

提洛尔的雪,维也纳的白啤酒
都不纯粹不真实。
我的吉普赛先祖,我的奇特命运,
我的泰洛牌,我的泰洛牌,
我有几分象犹太人。  

我始终害怕你,
你有空军,你有军腔,
你修剪整齐的胡子
你的亚立安眼睛,透亮的蓝,
装甲兵,装甲兵,哦你——  

不是上帝,而是一个 字,
如此漆黑,天空也无法穿过。
每个女人都崇拜法西斯分子,
脸上挂着长靴,野蛮的
野蛮的心,长在野兽身上,象你——  

你站在黑板旁边,爹爹,
我有你的一张照片,
一条裂痕长在下巴上,而不是脚上,
但你依然是魔鬼,不比
那穿黑衣的人差半分,那人  

把我可爱的红心一咬两半。
我十岁时他们埋葬了你。
二十岁时我有死的意图,
回到,回到,回到你的身边,
哪怕你已变成白骨。  

但他们把我从袋里拖出,
用胶水把我粘住。
我给你做了一个雕像,
一个黑衣人,脸象《我的奋斗》  

一个老虎凳和拇指夹的爱好者。
我说我招供,我招供。
因此,爹爹,我终于结束。
黑色的电话线连根剪断,
声音无法爬行通过。  

要是我杀一个人,就等于杀两个人——
那吸血鬼,他就是你,
他吸我们的血已有一年,
说明确些,已有七年。
爹爹,你现在可以安息。  

你肥胖的黑心算盘打得太足,
村民们从来就不喜欢你。
他们踩在你身上跳舞,
脚底是你,他们完全清楚。
爹爹,爹爹,你这混蛋,我结束。

……

生命

触摸它:它不会像眼球一样地畏缩。

这卵形的范围,清澈如泪水。

这儿是昨天,是去年──

棕榈芽和百合花色分明在广阔

无风的针织绣帷里。

用指甲轻扣玻璃杯:

它会砰然作响像中国的乐钟,只要空气稍微动一动

虽然没有人在其间仰视或者愿意回答。

居民都轻如木塞;

人人永无止尽地忙碌着。

在他们脚边,海浪排成单行鞠躬,

从不会暴躁地闯入:

停留在半空中,

收短缰绳,搔足前进像校阅场中的马匹。

头顶上,饰以流苏的云朵们坐着,华贵

如维多利亚时代的坐垫。这家族

情人式的脸孔很能讨好收藏家:

看起来真实,像上好的瓷器。

其它地方风景比较朴实。

灯光连续地投落,令人晕眩。

有个女人把影子曳引成环形

绕着光秃的,医院内的茶碟。

像极了月亮,或一张空白的纸张

好似遭受了某种神秘的突击。

她寂静地活着。

无所凭借,像瓶中的胎儿,

废弃的屋子,大海,平压成图片

她多向度的身体无法进入。

忧伤和愠怒,已被驱除,

就由她去吧。

未来是一只灰色的海鸥

用它猫般的声音嘀咕着离去,离去。

年岁和恐惧,像护士一般,照顾着她,

一个溺毙的人,抱怨这极端的寒冷,

自海中爬起。

张芬龄 译

……

慕尼黑女模特

完美得令人敬畏,但不能生育。
冷酷如雪的呼吸,填塞了源泉。

紫杉树在那里如九条蛇狂舞。
生命的树,生命的树。

一个月又一个月,空虚放逐她们的月光。
血液的洪水就是爱情的泛滥。

上帝的牺牲品。
它意味着除了我没有更多偶像,

我和你。
在她们漂亮的硫磺和笑容里

这些女模特儿委身在今夜的慕尼黑
陈尸所就设在巴黎和罗马间,

她们不加掩饰地裸露在皮毛里,
桔子吊在银色的枝条上。

无可容忍,失去了灵魂。
白雪撒下黑色的花瓣。

四周没有人迹。在繁多的旅馆里
一双双手在把门打开,放下鞋子

为了一盒鞋油走进这里
肥硕的脚板将在天明消失。

哦,这些窗孔中的家庭生活,
婴儿的鞋带,有绿叶的糖果,

密集的德国人在他们的圣带里昏昏欲睡。
黑色的耳机在手指上

闪烁着华丽夺目的光芒
它在闪烁、融化

沉默,雪落无声。

赵琼 岛子 译

……

情书

很难述说你带来的转变。

如果我现在活着,那么过去就等于死亡,

虽然,像石块一样,不受干扰,

习惯于静止。

你不只是踩到了我一吋,不──

也不只是叫我空茫的小眼

再一次向天空抬起,当然,不敢奢望,

去了解蔚蓝,或者星辰。

不是这样的。我睡着,这么说吧:一条

于黑岩中伪装成黑岩的蛇

在寒冬雪白的裂缝中──

像我的芳邻,不喜欢

万千雕凿完美的

面颊,无时不降下来融化

我玄武岩的双颊。他们化做眼泪,

那是天使为单调的大自然哭泣,

但这未能使我信服。眼泪冻结。

每一个僵死的头颅都戴着冰的面具。

我像根弯曲的手指继续睡着。

我首先看到稀薄的空气

紧锁的水滴自露珠升起

明澈如精灵。许多岩块

堆集,面无表情地环聚着。

我不知道这该如何解释。

我发光,剥落,摊开

像流体把自己倾出一般

在鸟足和树茎群中。

我未受愚弄。我立刻就认清了你。

树石闪烁,没有阴影。

我的指长透明如玻璃。

我像三月的嫩芽抽放:

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手臂,腿。

踏石而上云,我如是攀爬。

现在我彷佛某种神祇

穿空飘浮于换新的灵魂之中

纯洁如片冰。这是天赐。

张芬龄 译

……

爱丽尔

壅滞陷入黑暗之中。
那时,没有什么能把
巉岩的崩泻和距离染成蓝色。

上帝的母狮,
我们会长成什么,
蹄子与膝盖的枢轴

车辙輾过,亲生姐妹一样
亲吻我不可企及的
棕色脖颈。

黑人的眼睛
是浆果脱落的黑色
勾住——

甜血染红的一张张大嘴,
幽灵。
还有别的东西。

把我吊在空中——
大腿,头发,
出我的脚跟雪片般降落。

洁白的
女神;我被剥光衣服——
地狱之手:死亡在逼进。

现在
我向麦地洒落汗水:
一片波光滟涟的海洋。

孩子的哭喊:
砌进在堵墙壁。
我是箭,

蒸腾的露珠
在驱逐的力量中自杀:
幻成红色:

眼睛:清晨的黑锅。

赵琼 岛子 译

……

申请人


首先,你是否我们同类?
你戴不戴
玻璃眼珠?假牙?拐杖?
背带?钩扣?
橡皮乳房?橡皮胯部?  

还是仅仅缝合,没有补上缺失?没有?没有?
那么我们能否设法给你一件?
别哭,
伸开手。
空的?空的。这是只手,
正好补上。它愿意
端来茶杯,揉走头痛,
你要它干什么它都干。
你愿意娶它吗?
保用保修  

它临终时为你翻下眼睑,
溶解忧愁。
我们用盐制成新产品。
我注意到你赤身裸体,
你看这套衣服如何——  

黑色,有点硬,但挺合身,
你愿意娶它吗?
不透水,打不碎,
防火,防穿透屋顶的炸弹,
你放心,保证你入土时也穿这衣服。  

现在看看你的头,请原谅,空的。
我有张票子可供你选用。
来啊,小痹乖,从柜子里出来,
怎么样,你看如何?
开始时象一张纸般一无所有,
二十五年变成银的,
五十年变成金的。
一个活玩偶,随你怎么端详。
会缝纫,会烹调,
还会说话,说话,说话。  

很派用场,不出差错。
你有个伤口,它就是敷药,
你有个眼睛,它就是形象。
小伙子,这可是最后一招。
你可愿意娶它。娶它。娶它。  

……

拉撒路夫人

我又尝试了一次,

我十年

尝试一次————

一种神通广大的奇迹,我的皮肤

发亮,象纳粹的灯罩,

我的右脚

是一块镇纸,

我的脸没有五官,一块

上等犹太亚麻布,

揭开那条餐巾

哦,我的敌人

我可怕吗?————

鼻子,眼洞,两排牙齿?

酸臭的气味

会在一天之内消失,

被墓穴吞吃的

肉体会很快回到

我身上,很快;

我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女人,

我仅仅三十岁,

我象猫一样有九条性命,

这是第三条

每十年就要消灭

一个废物!

一百万根纤维!

一群人嚼着花生

挤进来看

他们剥光我的手和脚————
一次盛大的脱衣舞会,

先生们,女士们,


这是我的手,

我的膝,

我也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但我还是原来的那个女人,同一个女人,

第一次发生在十岁,

那是一次意外,

第二次是我有意

要干出个明堂,根本不愿回头,

我摇晃着,紧闭着,

象一枚海贝,

他们呼呀唤呀,

把我身上的虫挑出象挑粘粘的珍珠,

是一种艺术,象一切其他的东西。

我干这个非常在行,

我这样干使自己感到死是地狱,

我这样干使自己感到真死,

我猜想你们会说我身负某种使命,

在小屋里死特别容易。

死特别容易,一动不动,

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戏剧性的归来,

回到原来的地方,回来那张脸,原来残忍的

有趣的叫喊:

"一个奇迹!"
他打垮了我。

人们冲过来

为了看我脸上的伤疤,人们冲过来

为了听我的心跳————
它真的去了,

人们冲过来,很多人冲过来,
为了说句话或摸一摸

或几滴血

或我的一根头发或我的衣服,

也好,医生先生,

也好,敌人先生,

我是你的作品,

我是你宝贵的,

溶化为一声尖叫的

纯金的婴儿,

我扭动着,燃烧着,

别以为我低估了你无微不至的关怀,

灰烬,灰烬————

你戳着,拨着,

肉,骨头,无踪无影————


一块肥皂,

一只结婚戒指,

一种金的填塞物,

上帝先生,魔鬼先生,
当心

当心,

我披着一头红发

从灰烬中升起,
象呼吸空气一样吃人,

……

七月里的罂粟花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地狱之火,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瞧着你那样闪烁我感到

绵绵无力,多皱,鲜红,就像人的嘴唇,

刚刚流过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烟味我不能闻,

你的鸦片和你令人作呕的容器在何处?

但愿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愿我的嘴唇能嫁给那样的创伤!

或者你的汁液渗向我,在这玻璃容器里,

使人迟钝,平静,

可它是无色的,无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