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形象飘浮不定


你的形象飘浮不定,令人痛苦,
我透过迷雾,不能把它清晰地触摸
“上帝!”——我不慎脱口而出,
我心里原本并不是想这样说。

上帝的名字,如同一只巨大的鸟
从我口中挣脱,飞出我的前胸。
我面前,是层层的浓雾缭绕,
而我身后,是一只空着的牢笼。

(智量译)

……

世纪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谁能

与你的瞳孔直接面对

用自己的鲜血,谁能

粘接两个百年的脊椎?

从世间万物的喉管

建设者的血液哗然奔流

而在崭新岁月的门槛

只有寄生虫在颤抖

凡是生命充斥之处

都应该耸立起一根脊梁

而这根无形的椎骨

却被汹涌的波涛摆弄

这大地上年轻的世纪——

如同婴儿脆弱的软骨

生命的头颅 恰似羔羊

再次成为人们的供物

为了从奴役中拯救出世纪,

为了开始一个崭新的世界。

需要用一根长笛

链接起复杂时光的关节。

这是世纪在掀动

人类忧伤的波浪,

而腹蛇在草丛中

呼吸世纪黄金般的容量。

而茁壮成长的新蕾,

绿色的枝芽突然迸溅 怒绽

可你的脊骨已被击碎

我的世纪美好而凄惨!

面带一丝无用的笑容,

你回头张望,虚弱且残忍,

如同野兽,曾经那么机灵,

张望自己趾爪的印痕

从世间万物的喉管

建设者的血液哗然奔流

温暖的软骨 把燥热的血

和海洋 泼溅到岸口

透过高空捕鸟的罗网

从蔚蓝潮湿的冰岩上

冷漠流淌着,流淌着

流淌成 致命的创伤

1922年

(晴朗李寒 译)

……

给O.阿尔白尼娜

  
为了欢愉,请从我的手掌里取走
些许阳光和些许蜂蜜,
正如珀耳塞福涅的蜜蜂叮嘱我们。

不能解开那只不系之舟,
裹进毛皮无法听清穿鞋子的暗影,
无法在茂密的生活中战胜恐惧。

留给我们的只有那些亲吻,
毛茸茸的,恰似小小的蜜蜂,
飞离了蜂房,慢慢地死去。

它们在透明的夜晚深处嗡嗡而鸣,
它们的故乡——是昴宿二上的繁茂森林,
它们的食粮——是时间,肺草,薄荷。

为了欢愉,请取走我这野蛮人的礼物吧——
这用死亡的蜜蜂串制的
丑陋枯萎的项链,以及化作阳光的蜂蜜。

1920.11


译注:这首诗是曼德里施塔姆于1920年献给俄罗斯演员阿尔白尼娜的,他曾于1920年10月至12月爱过她。

……


岁月流逝如铁的队伍,
空气充满铁球。
淬火水中的铁无色,
粉红的梦留给了枕头。

铁的真理――惯于妒忌的
雌蕊是铁,子房是铁。
铁中的诗歌铁一般地
在分娩的裂口中泪流。

1935年5月22日

……

TRISTIA


在光头之夜的抱怨声中
我掌握了离别的学问。
咀嚼的阉牛们,延期地等待——
城市警觉的最后时分。
而我尊崇那雄鸡之夜的庆典,
此时,抬起道路重荷的悲痛,
含泪的眼睛眺望遥远,
女人的哭泣混淆了缪斯的歌声。

谁能理解“离别”一词的含义,
怎样的分手 我们将面对,
雄鸡的高唱是何谶语,
当卫城在火光中焚毁,
霞光中是怎样全新的生活,
当阉牛还在畜棚中慵懒地咀嚼,
而为何雄鸡,这新生活的倡导者,
在城墙上拍打着翅膀啼叫?

而我热爱纱线的平凡:
梭子飞速来往,纺缍嗡嗡作响。
仿佛天鹅的羽毛,看啊,迎面
赤足的黛丽娅在向我们飞翔!
哦,我们的生活困乏的基础,
语言的快乐如此平淡无奇!
一切曾是往昔,一切又将重复,
只有相识的瞬间让我们感到甜蜜。

就这样吧:一个透明的人体
在纯净的陶盘上仰躺,
尤如平摊的灰鼠的毛皮,
烛光下俯身,姑娘仔细地端详。
并非我们能预知希腊的地狱,
尤如蜡对于女人,铜对于男人一样。
命运只是把我们投入巨大的战役,
而他们应该在占卜中死亡。

1918年

注:TRISTIA为拉丁语,系“哀歌”的意思。

……

森林中圣诞枞树

森林中 圣诞枞树
包着的金箔在闪烁;
灌木丛中 玩具狼们
瞪着可怕的眼睛巡逻。

哦,我预见的痛苦,
哦,我自由的平静,
还有那永远微笑着的
死寂的 天空的水晶。

1908年

……

烛光下甜蜜地思索

烛光下甜蜜地思索
虚幻的自由,
——你首先要和我在一起,——
“忠实”在深夜里哭泣,——

不过 我要把自己人的王冠
恭敬地给你戴上
为了你真诚地听命于“自由”
如同对待法律……

——如同法律,我和自由
签订婚约,因此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
把这轻盈的王冠摘去

我们是否,被遗弃在空地里,
必遭失败而死去,
我们是否为美妙的毅力
和忠诚惋惜!

1915年.

……

尘土的小径通向森林深处

尘土的小径通向森林深处,
四周寂静而又空旷。
故乡,流淌着丰足的泪水,
她睡着,在梦中,像无力的女奴,
等待着未经体验的痛苦。

看这白桦哭泣着开始发抖
有时还会突然地战栗,
阴影覆盖散乱的道路:
是什么在爬动,行走如雾,
是什么引起这种恐惧……

带着骄傲的风度、殷实的表情……
双脚直插于马蹬。
马蹄踏起灰色的尘埃,
车辙使路面坎坷不平……
大家都在驯服的良马上坐定。

他们没有终点。更尖的长矛
在阳光下闪亮。
空气中弥漫歌声和叫喊,
如同金莲花般粗野疯狂,
黑色的眼睛也在放光……

滚开!不要骚扰虚无的快乐
这是垂死的,奴隶的梦境。
很快那新居,盐和面包,
还有农家特产 将会令你兴奋……
快把马蹬用力夹紧!

这伟大的爱情的事业 
很快也将和野兽的力量遭遇!
很快坟墓将覆盖原野,
而蓝色长矛和枯草又将拥抱
并且浸染着粘稠的鲜血!

1906年

注:此诗为迄今为止发现的曼氏最早的诗作之一,当时他年仅15岁,但已显露出夺目的诗歌天赋。

……

梨花和稠李瞄准了我


梨花和稠李瞄准了我——
用散碎的力量把我准确击中。

串串花朵伴着星辰,星辰伴着串串花朵,——
为什么那里双权并存?何处盛开真理的花序?

是花瓣纷纭,还是挥舞手臂——漫天敲打着
空气,它被这白色的链锤摧毁。

可这双重的甜蜜气息难以共处:
它们争斗着,徐徐飘荡——混合,破碎。

1937年5月4日

……

我用细小黄蜂的视力武装自己


我用细小黄蜂的视力武装自己,
它们在吮吸着大地之轴,大地之轴,
我预感到一切,我与它们不得不遭遇,
我是那样熟悉,我会无端地想起……

我不画画,我也不歌唱,
也不摆弄喑哑的琴弓。
我只吸吮着生活,喜欢
羡慕强壮、灵巧的黄蜂。

哦,那该多好,如果它迫使我
绕过梦魇和死亡,
夏日的炎热烫伤空气
听见大地之轴,大地之轴的转动……

1937年2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