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鬼城基辅的街道


沿着鬼城基辅的街道,
不知谁的妻子,在寻找着丈夫,
她那蜡黄的面颊上
没有滑落下一滴泪珠。

茨冈女人没给美女们占卜,
商人之家里小提琴停止演奏,
十字大街堆着烧焦的马匹,
主宰者的利普基散发死亡的气息。

红军们坐上最后一辆电车
向着城外绝尘而去,
潮湿的军大衣高喊着:
“我们还会回来——你们不用怀疑……”

1937年5月

  译注:诗句中的“商人之家”、“十字大街”、“利普基”都是乌克兰首都基辅市内的一些地名。1919年,国内战争时期,28岁的诗人曼德里施塔姆曾住在基辅,在此他结识了许多名人,其中包括文学家爱伦堡,以及自己未来的终生伴侣娜杰日达。当时年仅20岁的娜杰日达的家就位于十字大街与学院附近,距离坐落着肃反委员会大院的利普基不远。有一天,站在她家的窗口,曼德里施塔姆目睹了从肃反委员会大院子拉出的赤裸的死尸,这给他留下了难以泯灭的记忆。这首诗应该是对这段记忆的追述。详细内容请参阅本人译的《著名作家的爱情与希望——曼德里施塔姆与爱伦堡的命运在基辅交叉》。

……

我把这片绿色捧近双唇


我把这片绿色捧近双唇——
这些树叶粘性的誓言,
这些违背誓约的泥土:
雪花莲、槭树、橡树的母亲。

看吧,我变得多么坚强,又多么盲目,
我听命于谦逊的树根,
还有那不太美好的
来自嘈杂公园的眼神?

而癞蛤蟆们,恰似粒粒水银,
用叫声串连为一个球体,
它们化作一根根枝条
以及乳白色臆想的蒸汽。

1937年4月30日

……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这支歌儿开始唱起?
窃贼是否在上面沙沙作响,
蚊子大公是否嗡嗡咿咿?

我不想把任何话语
再一次地诉说一番,
也不想喀嚓划着火柴,
用肩膀去推醒夜晚。

真想一垛一垛地摊开
空气的圆顶,让它受难;
真想把装着和兰芹的袋子
一点一点地撕碎、拆散。

以便找到枯草的鸣啼,
透过草房、梦境和世纪,
寻回已被窃走的
与玫瑰血液的联系。

(吴迪译)

……

从凶险和泥泞的沼泽中


从凶险和泥泞的沼泽中
我悄悄长大,像芦苇般沙沙有声,
既迷恋,懒散,又温情地
呼吸着被禁止的生命。

我叶片低垂,谁也不会发现,
暂时栖身在冰冷和泥泞里,
只有短促的秋天
用低声的问候向我致意。

这残酷的侮辱使我幸运,
在如梦的生活中,
我悄悄地羡慕每一个人
并且对每一个人都暗暗衷情。

1910年

……

我只阅读儿童的书籍

我只阅读儿童的书籍,
我只珍惜儿童的思维。
自深深的痛苦中浮现
一切都向着远方散去。

我为生活疲惫欲死,
从那里我什么也不接受,
但我爱着我贫穷的土地,
因为我没有看见它另外的样子。

在僻远的花园里
我荡着简陋的秋千。
在浓雾的呓语中
想起那高大黝黑的松树。

1908年

……

我们生活着,感受不到脚下的国家

我们生活着,感受不到脚下的国家,
十步之外便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在某处却只用半低的声音,
让人们想起克里姆林宫的山民。
他肥胖的手指,如同肉蛆般油腻,
他的话,恰似秤砣,正确无疑,
他蟑螂般的大眼珠 含着笑
他的长筒靴总是光芒闪耀。

他的身边围着一群细脖儿的首领,
他把这些半人半妖的仆人们玩弄。
有的吹口哨,有的学猫叫,有的在哭泣,
只有他一人拍拍打打 指天画地。
如同钉马掌,他发出一道道命令——
有的钉屁股、额头,有的钉眉毛、眼睛。
至于他的死刑令——也让人愉快
更显出奥塞梯人宽广的胸怀。

1933.11

注:此诗的讽刺矛头直指斯大林,对他的独裁统治进行了无情地揭露。也正由于此类政治诗成了统治者对他治罪、逮捕、流放的根源。

……

敏锐的声音鼓紧了船帆


敏锐的声音鼓紧了船帆,
张开的眼里填满了虚空,
深夜鸟雀的无声的合唱
在寂静之中徐徐地浮动。

我像自然一样贫穷,
我像天空一样单纯,
我的自由虚无飘渺,
犹如深夜里鸟的声音。

我看到月亮不再呼吸,
苍穹比裹尸布更没生气;
虚空啊,你的可怕的病态世界:
由我来接待,我来医治!

(吴迪译)

……

无论什么都不要说

无论什么都不要说,
不管什么都不要学,
如此痛苦和美好
像黑色野兽的灵魂:

无论什么她都不想学会,
不管什么她都不会说,
就像年轻的海豚,
在世界灰色的大海中游动。

1909年.

……

在淡蓝色的珐琅上


在淡蓝色的珐琅上
仿佛 四月里的思绪,
白杨树枝升起
于是不觉间 黄昏降临

花纹精致而细密,
精细的网格凝固了
仿佛瓷盘上
刻意描绘的图案

当可爱的画家把它
在玻璃的表面描绘
他的心中记住瞬间的力量
忘却痛苦的死亡。

1909年

……

失眠.荷马。绷紧的风帆

失眠。荷马。绷紧的风帆。
我已把船只的名单读到一半:
这长长的一串,这鹤群样的战舰
曾几何时集于埃拉多斯的海边。

如同鹤形楔子钉进异国的边界——
国王们头顶神圣的浪花——
你们驶向何方?阿卡亚的勇士啊,
倘若没有海伦,一个特洛伊又能如何?

哦大海,哦荷马,——一切都有被爱情驱转。
我该倾听何人?荷马都沉默无言,
而黑色的海洋 高谈阔论
携沉重的轰鸣走近我的床边。

191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