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门闩拨开,一窝锋利的光

剖开了庭院。从那扇矮门外

他们弓身进入如蜜的走廊,

然后直接穿过那道黑暗之墙。

水坑、鹅卵石、窗框和门阶

稳稳置于一堵光亮中。

直到她再次超越她的影子跨步进来

并取消她背后的一切事物。

……

个人的诗泉(为米凯尔·朗莱而作)

童年时,他们没能把我从井边,

从挂着水桶和扬水器的老水泵赶开。

我爱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

那水草、真菌、湿青苔的气味。

烂了的木板盖住制砖墙里那口井,

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

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

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干石沟下的那口浅井,

繁殖得就像一个养鱼缸;

从柔软的覆盖物抽出长根,

闪过井底是一张白脸庞。

有些井发出回声,用纯洁的新乐音

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

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

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

一位友人的疾病

疾病给我带来这样一个

思想,放在他的天平上

为什么我要如此惊慌?

那火焰已燃遍了整个

世界,就像一块煤一样

虽然我看到天平的

另一边是一个人的灵魂。


裘小龙 译

……

天青石雕——至哈利*克利夫顿

我听到歇斯底里的女人们声称,

她们已腻了调色板和提琴弓,

腻了那永远是欢乐的诗人;

因为每一个人都懂,至少也应该懂,

如果不采取严厉的行动,

飞船和飞机就会出现在天空,

像比利王那样投掷炸弹,

最后,城镇夷平,废墟重重。

大家都在扮演他们的悲剧,

哈姆雷特和李尔,大摇大摆,

这是奥菲莉亚,那是科德莉亚;

他们,如果最后一幕的时候还在——

那巨大的幕布即将降落——

要无愧于戏中辉煌的角色,

就不要中断他们的台词痛哭。

他们明白哈姆雷特和李尔欢乐;

欢乐把一切恐惧改变了形状。

一切人都向往过,得到过,又丢掉;

灯光熄了,天国在头脑中闪光:

悲剧达到了它的最高潮。

虽然哈姆雷特徘徊,李尔狂怒,

在成千上万个舞台上,

最后一幕全部一下子结束,

不能增加一寸,重上半磅。

他们迈步来了,或乘着船,

骑着骆驼、马、驴或骡子,

古老的文明已经毁完。

他们和他们的智慧再无踪迹:

不见卡里马瞿斯的工艺品,

他曾摆弄着大理石,仿佛那是青铜;

他制出的帷幕,随着吹过角落的海风

似乎站起了,真栩栩如生;

他的长灯罩像一棵棕榈,

细细的柄,只是站立了一日。

一切倒下了又重建,

那些重建的人们充满了欢乐。

雕刻在天青石上的是

两个中国人,背后还有第三个人,

在他们头上飞着一只长脚鸟,

一种长生不老的象征;

那第三个,无疑是个侍从,

手中捧着一件乐器。

天青石上的每一点瑕疵,

每一处无意的裂缝或痕,

仿佛是瀑布或雪崩,

或那依然积雪的坡峰。

虽然樱树和梅树的枝梢

准使那些中国人爬向的

半山腰的房子无比可爱,而我‘

喜欢想象他们坐在那个地方,

那里,他们凝视着群山、

天空,还有一切悲剧性的景象。

一个人要听悲哀的音乐,

娴熟的手指开始演奏,

他们皱纹密布的眼睛呵,他们的眼睛,

他们古老的、闪烁的眼睛,充满了欢乐。

裘小龙 译

……

圣徒和驼子

起立,举起你的手然后开始

祈福

为一个品尝着惨烈痛楚的男人

在回味他已丧失的名声的过程中。

一位罗马的凯撒也已屈服

在这驼峰之下。

圣徒

上帝试探着每一个人

根据种种不同的方式。

我不应该停止赞美,因为

我正在用皮鞭痛笞自己

也许就在那个夜间与清晨,我就可以驱赶走

在我肉体中隐藏着的希腊人亚历山大,

还有奥古斯都·凯撒,在他们之后

接下来就是了不起的无赖汉亚尔西巴德。

驼子

对于所有在你肉体中起立

并且祈福着的人们,我要呈献上自己的这份感激,

给予他们的敬意恰好根据他们的等级,

但绝大多数的都要留给亚尔西巴德。


注释:亚尔西巴德(Alcibiades): c.450-404 B.C., 雅典政治家和将军。

绿豆 译

……

我想到你的美,而这支箭

由狂想构成,落在我骨髓间。

没哪个男人敢看她,没有人,

当她刚成长为一个女人

颀长人崇高,脸和胸膛

色泽柔和如苹果花一样。

这种美更善良,但我有道理

哀哭那昔日之美的谢去。


袁可嘉 译

……

旋转

旋转!旋转!古老的石脸,向前望去;

想得太多的事呵,就再也不能去想;

因为美死于美,价值死于价值,

古老的特征已在人的手中消亡。

非理性的血流成河,染污了田地;

恩培多克勒把一切乱扔在地上;

赫克托死了,一道光在特洛伊映照;

我们旁观的,只是在悲剧性的欢乐中大笑。

如果麻木的梦魇骑上了头顶,

鲜血和污泥沾满了敏感的身体——

又怎么样?不要叹息,不要哀恸,

一个更伟大、更动人的时代已经消失;

为了涂过的形体和一箱箱化妆品,

我在古墓里叹息,但再也不叹了;

又怎么样?从岩洞中传出一个声音,

它知道的一切只是一个词“欢欣!”

行为和工作渐渐粗了,灵魂也粗了,

又怎么样?古老的石脸亲切地看待一切;

爱马匹和女人的人,都将被从

大理石的破碎坟墓里

或暗黑地在鸡貂和猫头鹰中

或在任何富有、漆黑的虚无中掘起,

工人、贵族和圣人,所有这些东西

又在那不时髦的旋转让旋转不已。


裘小龙 译

……

一九一六年复活节

我在日暮时遇见过他们,

他们带着活泼的神采

从十八世纪的灰色房子中

离开柜台或写字台走出来。

我走过他们时曾点点头

或作着无意义的寒暄,

或曾在他们中间呆一下,

又过礼貌而无意义的交谈,

我谈话未完就已想到

一个讽刺故事或笑话,

为了坐在俱乐部的火炉边,

说给一个伙伴开心一下,

因为我相信,我们不过是

在扮演丑角的场所讨营生:

但一切变了,彻底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那个女人的白天花在

天真无知的善意中,

她的夜晚却花在争论上,

直争得她声嘶脸红。

她年轻、修理,哪有声音

比她的声音更美好,

当她追逐着兔子行猎?

这个男人办了一所学校,

还会驾驭我们的飞马;

这另一个,他的助手和朋友,

也加入了他的行列;

他的思想大胆而优秀,

又有敏感的天性,也许

他会终于获得声望。

这另一个人是粗陋的

好虚荣的酒鬼,我曾想。

他曾对接近我心灵的人

有过一些最无聊的行动,

但再这支歌里我要提他:

他也从荒诞的喜剧中

辞去了他扮演的角色;

他也和其他人相同,

变了,彻底的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许多心只有一个宗旨

经过夏天,经过冬天,

好像中了魔变为岩石,

要把生命的流泉搅乱。

从大路上走来的马,

骑马的人,和从云端

飞向翻腾的云端的鸟,

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改变;

飘落在溪水上流云的影

一分钟又一分钟地变化;

一只马蹄在水边滑跌,

一匹马在水里拍打;

长腿的母松鸡俯冲下去,

对着公松鸡咯咯地叫唤;

它们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活着:

石头是在这一切的中间。

一种过于长久的牺牲

能把心变为一块岩石。

呵,什么时候才算个够?

那是天的事,我们的事

是喃喃念着一串名字,

好像母亲念叨她的孩子

当睡眠终于笼罩着

野跑了一天的四肢。

那还是不是夜的降临?

不,不,不是夜而是死;

这死亡是否不必要呢?

因为英国可能恪守信义,

不管已说了和做了什么。

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梦;

知道他们梦想过和已死去

就够了;何必管过多的爱

在死以前使他们迷乱?

我用诗把它们写出来——

麦克多纳和康诺利,

皮尔斯和麦克布莱,

现在和将来,无论在哪里

只要有绿色在表层,

是变了,彻底地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查良铮 译

……

另外的面孔

如果你,步入老年,先我而死

梓树和馨香的欧椴都将不再

听到我生者的脚步,我也不会踏上

那将击破时间牙齿的我们锻造的地方。

让另外的面孔玩他们愿意的戏法

在那些老屋里;夜可以压倒白昼,

我们的影子仍将漫游于花园砾石

那活着的比它们更像是阴影。


王家新 译

……

印度人的恋歌

海岛在晨光中酣睡,

硕大的树枝滴沥着静谧;

孔雀起舞在柔滑的草坪,

一只鹦鹉在枝头摇颤,

向着如镜的海面上自己的身影怒叫。
 

在这里我们要系泊孤寂的船,

手挽着手永远地漫游,

唇对着唇喃喃地诉说,

沿着草丛,沿着沙丘,

诉说那不平静的土地多么遥远:

世俗中唯独我们两人

是怎样远远藏匿在宁静的树下,

我们的爱情长成一颗印度的明星,

一颗燃烧的心的流火,

那心里有粼粼的海潮,疾闪的翅膀,

沉重的枝干,和哀叹百日的

那羽毛善良的野鸽:

我们死后,灵魂将怎样漂泊,

那时,黄昏的寂静笼罩住天空,

海水困倦的磷光反照着模糊的脚印。


邵义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