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盏灯破碎了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象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两颗心一旦结合,

爱情就离开精制的巢,

而那较弱的一个

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灵

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它以热情颠疲你,

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

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

你的巢穴的椽木

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

叶落了,你的华屋

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1822年

查良铮 译

……

太亲热,太含糊了

如果讲爱情

只凭着痴心

照定义而行,

那就隔着墙壁,

从“是”走到“不”

就通不过去,

因为“不”不是爱,“不”是“不”,

是关一道门户,

是绷紧了下颚,

能意识到的难过。

说“是”吧,把爱情

变为成功,

凭栏看风景,

看到陆地和幸福,

一切都很肯定,

沙发压出吱扭声。

如果这是一切,爱情

就只是颊贴着颊,

亲热话对亲热话。

声音在解释

爱的欢欣,爱的痛苦,

还轻拍着膝,

无法不同意,

等待心灵的吐诉

象屏息等待的攻击,

每种弱点原封不动,

相同对着相同;

爱情不会在那里

爱情已移到另一个座椅。

已经知道了

谁挨近着你,

不感到为难,

也不会昏眩,

就会有礼貌地

离开北方自得其所,

而不会集合起

另一个对另一个,

这是设计自己的不幸,

预言自己的死亡和变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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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公民

(献给JS/07 M 378该大理石纪念碑为本州所立)

他被统计局发现是

一个官方从未指摘过的人,

而且所有有关他品行的报告都表明:

用一个老式词儿的现代含义来说,他是个圣徒,

因为他所作所为都为一个更大的社会服务。

除了战时,直到退休

他都在一家工厂干活,从未遭到辞退,

而且他的雇主——福济汽车公司始终满意。

他并不拒绝加入工会,观点也不怪奇,

因为他的工会认为他会按期缴费,

(关于他所属工会我们的报告显示是可信的)

我们的社会心理学工作者发现

他很受同事欢迎,也喜欢喝上几杯。

新闻界深信他每天买份报纸

并且对那上面的广告反映正常。

他名下的保险单也证明他已买足了保险,

他的健康证上写着住过一次院,离开时已康复。

生产者研究所和高级生活部都宣称

他完全了解分期付款购物的好处

并拥有一个现代人必需的一切:

留声机,收音机,小汽车,电冰箱。

我们的舆论研究者甚感满意,

他能审时度势提出恰当的看法:

和平时拥护和平,战时就去打仗。

他结了婚,为全国人口添了五个孩子,

我们的优生学家说这对他那一代父母正好合适。

我们的教师报告也说他从不干预子女教育。

他自由吗?他幸福吗?这个问题太可笑:

如果真有什么错了,我们当然知道。

(范倍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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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藏的法律

暗藏的法律并不否认

我们的或然性规律,

而是把原子、星辰和人

都照其实际情况来对待,

当我们说谎是它就不理。

这是唯一的理由:何以

没有一个政府能把它编集

语言的定义必然会伤害

暗藏的法律。

它极端的耐心不会阻止,

如果我们要去找死;

当我们坐上汽车想逃避它,

当我们在酒馆里想忘记它:

这就是暗藏的法律要惩罚

我们的方法。

查良铮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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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的秋天 (for Cyril Connolly)

波涛拍击码头;

荒野上大雨

抽打一辆废弃的火车;

歹徒们挤满了山洞。

幻觉遍布夜礼服;

国库代理人穿过

偏僻小镇的下水道

追赶着潜逃的抗税者。

魔法的秘密仪式催促

寺院里的娼妓入睡;

所有的文人学者

都有一个假想的朋友。

崇高而激动人心的卡多

可能赞美古老的纪律,

但肌肉僵硬的海兵叛乱

则是为了食物和薪水。

凯撒的双人床多暖和

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办事员

在一张粉红的正式表格里

写下“我不喜欢我的工作”。

财富或怜悯未被赠予,

红腿的小鸟,

蹲在它们带斑点的蛋上,

注视着每座流感肆虐的城市。

在一起移向别处,无数

成群结队的驯鹿横穿

一片又一片金黄苔藓,

沉默而迅捷。


194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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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多么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甚至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

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他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的航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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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曲

我的爱.见把你凡人的头

枕着我不忠的手臂安眠;

心怀忧思的青春之年

经不住时间和热病烧焚,

终将烧尽个体的美色

坟墓将证明她蜉蝣薄命。

但此刻啊,直到黎明前,

且让这尤物睡在我的臂弯

她只是个有罪的凡人哪,

在我眼中却美丽非凡。

灵魂与肉体间并无界线:

维纳斯的绿茵宽容而销魂,

躺在这绿茵上的恋人们

在惯常的昏眩中醉酣,

维纳斯便向他们揭示

超自然契合的庄严幻象,

揭示伟大的泛爱和希望;

而在冰川与岩石之间

修士却通过抽象的悟性

获得一种肉欲的迷狂。

坚贞的品质、爱的忠实

随着子夜的钟声敲响

随着震荡的音波消逝;

时髦的狂人们卖弄着学识,

发出令人腻烦的叫嚣:

每张牌都预言着凶兆,

每一分代价都必须清偿!

但今宵的每一句语丝、

每一种心思、每一瞥目光

和每个吻,全都不会丢失。

美和子夜、幻象一齐消亡;

当黎明时辰和风送爽,

在你安眠的头上吹拂,

但愿它显示美好的白昼,

让目光和心跳能为它祝福

并为这凡世感到满足;

枯燥的午时使你饱尝,

不由自主之力的控制,

但当你把粗野的夜消度,

任何凡人之爱都把你守护。

飞白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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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

装在各自的才能里象穿了制服,

每一位诗人的级别总一目了然;

他们可以象风暴叫我们沭目,

或者是早夭,或者是独居多少年。

他们可以象轻骑兵冲前去:可是他

必须挣脱出少年气盛的才分

而学会朴实和笨拙,学会做大家

都以为全然不值得一顾的一种人。

因为要达到他的最低的愿望,

他就得变成了绝顶的厌烦,得遭受

俗气的病痛,象爱情;得在公道场

公道,在龌龊堆里也龌龊个够;

而在他自己脆弱的一身中,他必须

尽可能隐受人类所有的委屈。

……

战争时代(选四)

十四

是的,我们要受难,就在此刻;

天空像高烧的前额在悸动,痛苦

是真实的;探照灯突然显示了

一些小小的自然使我们痛哭。

我们从来不相信他们会存在,

至少不存在我们这里。它们突地

像丑恶的、久已忘却的记忆涌来,

所有的炮像良心一样都在抗击。

在每个爱社交、爱家庭的眼睛后

一场私下的屠杀在进行摧毁

一切妇女,犹太人,富翁和人类。

山峦审判不了我们,若我们说了谎。

我们是地面的居民;大地听从着

智慧的邪恶者直到他们死亡。

十八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

又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遗弃,

于是在一件棉袄里他闭上眼睛

而离开人世。人家不会把他提起。

当这场战役被整理成书的时候,

没有重要的知识会在他的头壳里丧失。

他的玩笑是陈腐的,他沉闷如战时,

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将永远消逝。

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

并且像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

他在中国变为尘土,以便在他日

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这人间,

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

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

二十

他们携带恐怖像怀着一个钱包,

又畏惧地平线仿佛它是一门炮,

所有的河流和铁路像逃避诅咒,

都从近邻的情谊像各方逃跑。

他们紧紧拥聚在这新的灾祸中,

像刚入学的儿童,轮流地哭叫;

因为空间有些规则他们学不会,

时间讲的语言他们也掌握不了。

我们活在这里,在“现在”的未打开的

悲哀中;它的范围就是我们的内容。

是否囚人应该宽恕它的囚居,

是否未来的时代能远远逃避开

但仍感到它源于每件发生过的事情,

甚至源于我们?甚至觉得这也不坏?

二一

人的一生从没有彻底完成过,

豪迈和闲谈将会继续存在;

但是,有如艺术家感到才尽,

这些人行走世间,自知已经失败。

有些人既难忍,又驯服不了青年,

不禁悼念那曾治世的的受了伤的神话,

有些人失去了他们从未理解的世界,

有些人很清楚人一生应受的惩罚。

“丧失”是他们的影子和妻子,“焦虑”

像一个大饭店接待他们,但只要

他们有所悔恨,那也是无可规避;

他们的一生就是听禁城的召唤,

看陌生人注视他们,愉快而好奇,
而“自由”则在每家每棵树上为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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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暴君的墓志铭

他追求一种尽善尽美,

他创造的诗歌简单易懂;

他对人类的愚蠢了如指掌,

而且醉心于自己的舰艇和军队;

他笑时,可敬的臣子也爆出大笑,
他哭时,小孩们则死在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