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一切书本

不会有幸福带给你

可是它们秘密地叫你

返回到你自己那里

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太阳、星星和月亮

因为，在你内心里

藏着你所寻找的光

你在书本里寻找了

很久的智慧

现在从每一页里放光

因为现在它们才属于你

总是来回抖动

花枝挣扎于风中，

总是上下求索

我的心像一个孩童

在明亮与昏暗的日子之间，

在企求与放弃之间。

直到花朵飘零，

枝条上果实饱满，

直到厌倦了童年，

这颗心归于平静

并表白：这总不消停的生命游戏

绝非枉然，满是欢喜。

变得柔和了，消瘦了，许多严寒

许多风雨的牺牲品，苔藓染绿

温柔的面颊 ，垂下的宽宽眼睑

异常沉静地趋向那个归宿：

在宇宙中一片鸿蒙混沌，

心甘情愿的朽坏，脱出生成。

渐渐消失的神态依然呈示

你的使命何等高贵和庄严，

摆脱了色相，却仍在潮湿和尘土里

寻求色相该怎样达及圆全，

明天会变成根和树叶的沙沙声，

变成湖水，好映现天空的纯净

变成卷曲的海藻，蕨类，长春藤，——

永恒的整一中一切嬗变之象征。

国王和他的侍从坐在筵席上，

一只胆大的小鸟飞过殿堂。

“朋友，你们告诉我，”国王言语，

“难道这只小鸟不是个譬喻？

来自黑暗随即又隐入黑暗，

它只在光亮中待了一瞬间。

也这样来而复去不留痕迹，

我们在光明中没有多少日子。”

有人回答：“自己安息的地方,

小鸟都知道，就在它的故乡。

人生如梦如黑夜，虚幻又蹉跎，

我们是可怜的眠者。但上帝醒着。”

既然白天已使我疲倦，

但愿星光中的夜晚

亲切地包容我深深的渴念

如疲倦的孩子一般。

双手，且放下一切劳作，

前额，也忘掉忧思，

此时此刻我所有的感觉

就想沉入安睡。

只有灵魂无法监护，

企求自由地飞升，

好在黑夜那神奇的国度

活得丰盈而深沉。

就像每朵花都会凋谢，青年会

变成老年，每个人生台阶上都会有花儿盛开，

每种智慧，每种美德，

它们适时开放，又不能长盛不衰

面对每次人生召唤，心要准备好告别，

还要准备，迎接新开端，

与他人勇敢而不哀伤地

建起新缔联。

每个开端都住有一个神奇力，

它将我们护卫，助我们生活向前。

我们应该高兴，从一个时空将另一个跨入，

在哪儿都不要像在家乡被紧紧牵住，

世界灵魂不想将我们束缚，

它将我们阶阶举起，让我们梯梯拾步。

往往，我们刚在一个阶圈入定，

舒适住下，松懈便来侵扰，

谁想突破这般困扰，就去旅行，

那样会消除这疲软惰性。

也许还会有死亡时刻

送给我们新的体验，

对我们，生之呼唤永不中断……

心啊，要告别过去，保持康健！

郭力 译

选自《诗话人生——黑塞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

森林的边上闪着金光,

我独自走在这条路上,

这里，我曾和我的恋人

双双走过不知多少趟。

许久以来，在我心中

暗藏着的烦恼和欢喜,

碰上这些愉快的日子,

全消溶在远方的雾气里。

在野火的烟气之中,

乡下孩子们跳得多欢畅；

我也开始唱起歌来，

像一切别的孩子一样。

（1932年夏末）

在夏天衰逝之前

且让我们再次照顾园圃

为花木浇水，它们皆已疲惫

即将凋谢，也许就在明天。

而于世界再度

疯狂，被枪炮声淹没之前

且让我们为一些美好的事物

高兴，为之欣然歌唱。

在你猎取幸福的期间，

你还没有成熟得成为幸福者，

哪怕你最喜爱的已归于你。

在你痛悼失去的一切，

向着目标忙忙碌碌的期间，

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安宁。

只有当你放弃一切欲望，

再也不知道目标和追求，

不再以幸福之名称呼幸福，

那时，万事的洪流就不再

冲到你心头，你的灵魂就安静下来。

钱春绮 译

选自《黑塞抒情诗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红房子，从你小巧玲珑的花园里和葡萄架下发出整个阿尔卑斯山麓的芬芳！

就像日子在晨昏之间摆动，我的一生也奔逝在旅游的冲动和家居的愿望之间。或许有一天我会达到一个境地，旅途与异乡已经长入我的灵魂，它们的图像已经深深印在我的心上，所以我就可以享卧游之乐而不必实地印证了。又或许我会臻于另一个境界，我心即我家，那么我也就再也不用理会花园、小红房子等等的勾引了。——家在我之中！

这么一来，生活将是多么不同！它有一个中点，你择中而立，便可左右逢源。

然而我的现实生活里却没有这样一个中点，有的只是从一排排极点到它们的对极之间的急邃摆荡，这头是家居的向往，那头是流浪的渴望。这头是对孤独和修道院的热望，那头是对爱情与群居的追求！我曾藏书、藏画，后来却又分散一空。我曾耽于享乐，后来又弃而禁欲修行。我曾虔心笃信，把生命作为本质去供奉，后来却又只能把生命作为媒体去认识，敬意也转而为爱意了。

当然我自己的改变有待于奇迹的出现，而不是我本人所能为力。谁要是有心寻求奇迹、强邀它、助长它，奇迹反会对他避而远之。我所能做的是，摆荡在一对对正反极之间并随时准备奇迹的不速而至。我所能做的是，永远保持不满意也永远不以无所栖止为意。

绿丛中的红房子！我已经经历过你，就不该再经历你了，我有过家，给自己造过房子，量过墙和屋顶，在花园里铺过路，在自家的墙壁上挂过自家的画。每个人对此都受一种本能的驱使——我是多么幸福，能够一度听命于本能而生活！我的许多愿望都已在生活中获得满足。我想成为诗人，我成了。我想有栋房子，我造了。我想有老婆和孩子，我有了。我想与人交往，对他们有所影响，我也做到了。每次满足都很快变为厌倦。而餍[yàn]足正是我所最不能容忍的。写诗开始走味，房子变得太小，原因无他：已经达到了的目标就不再是目标了。每条路都是弯路，每次栖止都孕育新的追求。

我还有很多弯路要走，还会失望于许许多多的满足。一切都要等到日后才能显示它的意义。

一切矛盾都消失了，那是涅槃的境界。但可爱的渴望之星，却仍然通明地高高的照耀着我。

欧凡 译

选自《黑塞诗歌散文集》，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